杨国忠听惯高端阿谀奉承,李善德这段听在耳朵里,笨拙生硬,反倒显出片赤诚。尤其是“族亲和睦”四字,让杨国忠颇为意动。
他与贵妃亲情,紧紧连系着圣眷,这是右相最核心利益,丝毫都不能疏忽。新鲜荔枝如果真可以博贵妃笑,最好是经他之手送去——李善德那句话,可谓是正搔到痒处。
杨国忠略做思忖,开口道:“本相身兼四十多职,实在分身乏术。
这荔枝转运之事,还得委派专人盯着,你可有什推荐人选?”李善德回道:“宫市副使鱼朝恩,可堪此任。”
杨国忠嘿声,这人也不是很傻嘛,居然听出暗示来。他把玩着手里名刺,心中已如明镜般:“好,好,你既然送这个人情,也便还你个。”
德也懂得应用。杨国忠对这形式颇觉新鲜,吩咐人拿来具胡床,就地坐下,背依宝塔看这小吏表演。
说起庶务来,李善德便丝毫不怵。他以词头为纲要,侃侃而谈,先谈荔枝转运现状与困难,再摆出治策,配合三次试验详细解说,最后延伸开来,每项措施所涉衙署、成本核算与转运程限。有时文字不够尽意,还现场画出格眼簿与舆地简图,两下比照,更为直观。他说得兴奋,只是苦招福寺和尚,李善德每说段,便喊换块新白板来。十几页过去,寺里库存几乎罄尽。好在李善德演说总算也到尾声,他最后在影壁上用大笔写十两个字,敲敲板面:
“十日,若用下官之法,只要十日,鲜荔枝便可从岭南运至长安,香味不变!”
听到这个结论,杨国忠捋下长髯,却没流露出什情绪。
他身边不乏文士,说起治国大略吹得天花乱坠,好似轻薄绢帛漫天飞舞;而李善德讲得虽无文采,却像袋袋沉甸甸粮食。他原来在西川干屯田起家,后来在朝里做过度支员外郎和太府寺卿,直跟钱货打交道,对后者其实更有好感。
李善德诧异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在跟谁说。杨国忠道:“贵妃六月初诞辰将至,鱼副使有太多物事要采买,就不给他添负担。这件事,你有信心能办下来?”
“只要转运之法能十足贯彻,下官必能在六月初之前,将荔枝送到您手里。”
李善
此人前后谈那多数字,若有丝虚报,便会对不上榫头。可杨国忠整个听下来,道理关合,论证严丝合缝,竟找不出什破绽,可见都是锤炼出实数。
他从胡床上站起来,对这个转运法不置词,只是淡淡问道:“你是敕命荔枝使,既然想出法子,自己去做便是,何必说与知?”
李善德刚要回答,脑子里突然闪过韩承下午教诲为官之道:“和光同尘,好处均沾,花花轿子众人齐抬。”霎时福至心灵,悟性大亮,连忙躬身答道:
“下官德薄力微,何敢觍颜承此重任。愿献与卫国公,乐见族亲和睦,足慰圣心。”
这刻,古来谄媚之臣浮现在李善德背后,齐齐鼓掌。李善德知道。随着转运之法落实,新鲜荔枝这个大盘子是保不住。与其被鱼朝恩贪去功劳,还不如直接献给最关键人物,还能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那个“冯元”让他来招福寺用意,想必即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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