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守在沦陷区红会第医院,通信早已断绝。那个叫川岛真理子女人,不知是否还在纠缠。幸亏翠香也在,多少有个照应,希望他们能平安。
如今三人天各方,分别良久。方三响每次读信,脑中便会浮现当年他们在外白渡桥看日落情景。那时候多美好啊,三个人正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峨利生医生、沈会长、柯师太福医生、陶管家、项松茂他们也还健康地活着。
可方三响也明白,那种美好只是种幻觉。整个上海都是种幻觉。如果沉迷在那座茧房里不出来,便无法看到真正中国,更无法诊断出早已病入膏肓肌体。如今国土沦丧大半劫难,在那时早已种下种种前因。
方三响阅读良久,然后把信仔细叠好,放回贴身口袋,也加入合唱中去。
当天夜里,方三响就和刘筠睡在放爱克斯光机窑洞里。说实话,这里面又黑又憋,土炕睡起来又硌得实在不舒服。好在他尸体堆里都睡过,从不挑拣这个。在
下眼,摆个*计得逞手势。方三响摇摇头,走出窑洞去,任由他去摆布。
外面医院安置基本上结束,分隔病区布帘也拉起来,几百号人归整得井井有条。炊事员在院子里大灶摆开口大锅,蒸起高粱面窝头,灶边小锅还煮着杂炊——其实就是白水加点辣子、盐巴、口袋小米和几把野蒿子,里面还搁条羊尾油。羊尾油上拴着根线,显然是要重复利用。
闻到香味,边区医院里医护人员、病人纷纷聚过来,每人领两个窝头,盛小碗杂炊,围坐着吃起来。吃完以后,不知谁起头,居然开始唱起歌来。这些歌和方三响在上海听过不太样,像是军歌和纪律歌,铿锵有力,节奏感强,很适合起鼓掌合唱。还有几个女子搬出纺车,边唱边纺起线来。
起参加合唱,还有第10、第23两支医疗队医生们。方三响认出几张熟面孔,都是上海医界同行。他们面相和在上海时比,粗糙很多,精神却很放松,看来已完全适应这里生活。
在呼呼风声和嘹亮歌声中,方三响也拿起个窝头,靠在磨盘旁边,边吃边从怀里拿出封信来。
他自从投身战场之后,与老婆孩子已有数年未见。林天晴在武汉沦陷之后,便彻底与他断联系,不知道随军队撤去哪里。这封信,还是半年前姚英子通过在长沙救护总队辗转寄过来。方三响没事就会拿出来看遍,信纸都被磨出毛边。
在信里,姚英子说他们在重庆已经顺利落脚,这里环境很好,孤儿院孩子们都很高兴。她准备休养段时间,就着手筹备卫生示范区工作。
信下半截,是方钟英写,这小子练得手好字,在医生家庭里可不多见。方钟英说他现在是歌乐山下有名说书先生,到处给人讲故事,可受欢迎。他甚至考虑自己试着写写。
每次看到这里,方三响都会笑。方家居然要出个作家,如果爹知道该多高兴。不过……他又看遍,姚英子说她“休养段时间”?这说之前生过病?不过她自己就是医生,应该懂得如何治疗吧?方三响转念,又想起另外个许久不曾谋面家伙。
“不知道孙希在上海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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