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静悄悄,没什人,只有个中国人伫立在系缆柱旁。那是个西装革履中年男子,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丝不乱,只是双鬓微显斑白。
他见到神父,连忙快步走过去:“饶家驹神父,你是不是又去南市难民区?”
“唉,对。马上要离开上海,所以特意让司机去兜个圈子。有个直觉,这将是最后次看到它。”饶神父语气里满是感伤,他握紧对方手,“孙医生,走以后,就要靠你们啦。”
“局势日益恶化,们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孙医生微微露出苦笑。饶神父习惯性地低声嘟哝句法国谚语:“Aforcedemalaller,toutirabien。”
“天无绝人之路。”
晨光熹微,朝雾弥漫,建筑轮廓在雾霭中模糊不清。
整座城市就像是个被失眠折磨困顿者,将醒而未醒,欲眠而难眠,偶有悠长汽笛声传来,反而更添几分茫然。自从九三七年之后,上海清晨就直如此暧昧。
辆黑色福特轿车行驶在南市狭窄道路上。不知是不是雾气大缘故,它行驶速度不快,乘客似乎并不急于赶到某个目地,倒似在徜徉般。
它正沿着民国路自东向西开去。这条路原本是上海县南城墙与城壕,后来z.府改建,把城砖拆毁填入城壕,在原址上修条近乎半圆形弧形路段,称为民国路,北面顶点毗邻法租界,南边两个端点,与方浜路东西两头恰好相连。南市有个流传颇广谜语童谣:“街分三向,东西北白相。”谜底即是民国路。
这辆轿车行进路线很古怪。它从民国路东头出发,沿着弧形道路依次走过新北门、老北门、小北门……然后再沿着方浜路向东直行,正好走成个半圆形。
孙医生挑选个恰如其分翻译。三年以来,这句话被饶家驹神父时时挂在嘴边,已成口头禅。尤其近年来,他说得越发频繁。大环境日渐艰辛,若不乞灵于丝微茫天道规律,只怕很难支撑下去。
饶家驹中文很好,听得出
半圆边缘每个路口,都设有道铁栅栏,以民国路为边界,硬生生把这块街区从南城切出去,变成个独立城寨。此刻车窗上出现张外国人面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经过每个路口,透过栅栏空隙,把“城寨”内景象次次收入眼中。
此刻“城寨”里片静谧,高高低低木屋都掩着窗板。大部分居民仍在安睡,浑然不觉被人如此伤感地注视着。
当车子开到方浜路与阜民路交界路口时,太阳已徐徐升起。借着朝日光辉,可以看到在这个城寨最高处建筑顶端,正飘扬着面旗帜。这旗帜正中是个红色十字,边缘绘个圈,旁边写着中英文“上海国际红十字会”及“南市难民区”几个字。
那双湛蓝色眼睛,在“南市难民区”这五个字上停留良久。随即车厢内响起声沉重叹息,那人拍拍司机肩膀:“们去码头吧。”
车子加快速度,不时开到十六铺码头。个瘦高法兰西人从车上走下来,眼窝深陷,身材颀长,可惜大半截右臂都不见。下颌那部纯白长髯倒是十分健旺,活像蓬不曾蘸过墨笔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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