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唤起些记忆,却模糊另些。
售票男人敲敲窗,惊醒陈见夏。
“乘客太少,你别坐,他们也不想因为这点儿人开次船。”
陈见夏再次将冰冷目光投向他,“是?等。”
男人为难地缩缩脖子,关上窗口打电话。过会儿,不耐烦船工喊嗓子,见夏踏上船头。
她站在石雕前有些恍惚,又有点遗憾。
那好场景,她都没有留下张照片。当年他们都被陌生人相机带走,不知道去向何方。
岸边走道并不长,她走会儿就到尽头,想想,花六十块买张观光船票。
卖票告诉她十分钟后才开船。她表示愿意等。
售票处男人看到眼前女人举着油纸伞,咧嘴笑刚想要搭讪两句,被见夏冷冰冰眼神堵回去。
南京冬天下起雨时候,有种凉薄气质。
秦淮八艳,金陵烟雨,六朝旧事随流水。
这座城市见惯高楼乍起和王朝倾覆,生命枯荣平常得如同它呼吸声。辉煌或倾颓,灿烂或黯淡,它都安之若素。
阴雨让夫子庙安静许多。周边鼎沸市场此刻有些没精打采,平日随风打转细碎垃圾都被积水黏在柏油路上,湿气驱散臭豆腐气味,也驱散桥上熙熙攘攘拍照留念游人。
陈见夏在秦淮河边站好会儿,默默凝视着对岸那对硕大红底赤金蟠龙。
观光船从夫子庙出发,朝着白鹭洲公园方向缓缓行驶。导游在倒数第排,手里拿着小黑匣扬声器,耳边挂着话筒,满脸木呆,嘴皮子几乎没动,抑扬顿挫语调却
陈见夏自己也抬头看看这把青色油纸伞,很重,质量却并不好。刚下雨时候她在小市场纪念品商店里买到它,价钱不便宜,应该是被宰刀,然而她并没有计较。
从小陈见夏就不愿意计较,只是曾经她不得不计较,跟自己面子做困兽之斗。
当年她祈雨那久,就为咬牙买把油纸伞。他对她念念叨叨很不屑,却在雨滴落下时,把拉起她手跑回秦淮河边,将伞递到她手中。
记忆中那把伞那完美,后来被她收到哪去?不像现在这把,伞骨斑斑点点,拼接处溢出乳白色胶痕。
“好啦好啦,你不是要演《红楼梦》吗?演吧演吧,林妹妹现在该你吐血,action!”他是这样说吗?
刚刚出租车司机跟她闲聊,问她是来出差还是见朋友。
“不出差。在这里没有朋友。”
陈见夏直都没什朋友。曾经避之唯恐不及母亲和弟弟现在却时常给自己打电话,亲昵而自然。过去种种都被时间泡得褪色,血缘这种甩不掉牵连,在见夏越走越快今天反而显示它真正威力。只有他们还在她身边。
重要人越来越少,剩下人,也就变得越来越重要。
她慢慢地沿着岸边石壁向前走,默读着每个浮雕人物名字,认真揣摩着石头里神韵。她当年曾经在大总统府买过把扇子,正面写着“天下为公”,背面写着“博爱”,还拿着这把扇子游半天夫子庙,站在那年刚刚落成石壁前,用扇子做道具扮演石雕人物。她扮柳如是,他扮唐寅,惟妙惟肖,惹得旁人纷纷停下来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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