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因为死亡期限而感到自由。
辈子逃避、懦弱,在办公室不出头,在家里不管事,唯次出格,是忽然说,想写个遗嘱。
郑玉清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看来自由还是有限度。
人生下来,万般不由己,唯确凿无疑,只有死亡。死亡是终极公平,所以人类切努力、希冀、理想都是在刻意装作看不见结局情况下努力挣扎,挣扎诞生艺术和哲学。
“爸,”她胡乱问问题,“你后悔送出国吗?”
不只是不想。她见外面世界,却并没有很喜欢,不肯承认罢。
爸爸给她找个体面理由。
她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在爸爸腿肚子上按下,很久很久,那个指印迟迟都没有回弹成原状,仿佛那已经不是富有弹性和生机腿。那是坨橡皮泥。
病痛与衰老,就这样袒露在她眼前。
“当时以为天都塌,刚工作,还没积蓄,爸……不怕你死,怕你治病拿不出来钱,丢人。必须在公司站稳脚跟,不能总请假,——”
有,不知道什原因,父亲最厉害传染期已经过,家四口里三个人安然无恙。
见夏爸爸大三阳就像天降般,往前解释二型糖尿病,往后,写就命运。
妈妈原本正更年期,为女儿不听话闹,为儿子不成器闹,为老公多年在单位升不上去闹,再搜罗搜罗记忆,为二叔二婶闹,为多年前那个“单位里跟老公出差聊天小卢”闹……
忽然就安静下来。
那也是陈见夏五年后第次回国。她从上海飞,下飞机直奔医院,爸爸正在做常规CT,她赶到时候,爸爸自己下床,走出CT室大门,看上去如此健康,脸色都是红润,无法想象在这样张做辈子科员和气老头皮囊包裹下,有些器官正在腐化老去。
“这不是回来吗?”
“不是说这个。”
“出不出国,你也不是个能待在
残忍又真实话只能和亲人讲。
见夏爸爸笑。
“那你爸病还真就停下来,争气吧?”他说。
确争气。
陈见夏爸爸在之后几年间都没表现出什问题,提前办病退,钱没少拿,清闲,提前进入老年时光,读报、下棋、养多肉植物……仿佛突然就好,大夫都说,这种不可逆病,意志力最重要,有些人两年就恶化到不行,有些人,十年还跟没事儿似。爸爸以强大意志力把这个病给弹回去。
肝硬化是不可逆。他们都知道,谁也说不出“会好”。
“是耽误你,”见夏爸爸平静地说,“你在国内时间比较多吧?听你偶尔提起过,你同事都削尖脑袋想被往外派,就你回来。你放心,没跟你妈妈说,你妈还以为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新加坡呢,她要知道,肯定心里没数,有点事儿就得把你往回喊,要不她心里不痛快。她不使唤你,就不会痛快。”
陈见夏被戳破假面,难堪地偏过头,咬住嘴唇。
“她那人就那样,照顾、照顾家时候连自己都不在乎,命都往里面搭,所以在她心里,把你搭进去也正常,就该这样,养女儿不就是照顾人疼人吗?”
见夏爸爸叹道:“爸爸都知道,你直在上海。你不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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