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让他记辈子。他哥直到来年开春才明白自己没阿爸。
韩小华渐渐习惯这种突如其来死亡,他直以为这就是人生常态。眼看着村尾墓园越修越大,灰白碑石占掉小半个山头,他从毛头娃娃长成后生仔,再路马不停蹄地老去,见过死法也是千奇百怪。开始还是病死饿死多,后来各种,bao力致死占上风,有点钱之后就变成花样作死,吃喝嫖赌抽,不外如是。就好像阎王爷派出几队人马,都忙着达成绩效考核,搞起内部竞争。
如果他墨水多点,说不定也是个文豪,专门写死人那种。但不管什年头光景,永远不缺是z.sha名额。
看天吃饭那会儿,阵风,阵雨,都能让家老小断口粮,生路都没,死也就不算个事,还能凑个全家齐整。
扛不住挨批挨斗寻死就不提,那是历史走弯路。
这只是自己马后炮想法罢,阿慧在或不在,其实改变不什。他们还是会窝在这麻雀屎大村落里,相伴终老。
生日前几天他又做那个梦,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做,可又那毫无端倪地出现。还是样人,样场景。他和早出世那几分钟孪生哥哥韩大华站在打谷场上,两人都是十七八岁青头仔(潮汕方言,指未婚男青年)模样,手里紧紧攥着什,在毒辣日头底下满脸油汗,彼此对视。然后,像是听到某声召唤般,两人齐刷刷地伸出拳头。就在他们向世界张开掌心刹那,梦戛然而止。
醒来后,韩小华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他直在后悔当年事,这改变他自己以及子孙后代命运。他不愿意再踏出外面世界,原因竟像小孩赌气般幼稚:他怕见多,便会琢磨,如果当年换成是他抽中那根签,人生又会是怎样番境地。
有些事,想不如不想,做不如不做。可越是刻意不去想,就越是魔怔般陷进去。
于是,日子也愈发地变得没有意思。于是,他想到死。
后来查出个什大病绝症,合计怕连累家里人,就自己干净利落脆地断。说来也好笑,医疗条件上去,z.sha人反倒更多。
再往后,死也就死,说不出个道道,也许有缘由,也许没有,就是不想活,信哪路神仙也没用。
韩小华活七十岁,见过死人不比活人少。村史馆里AR沙盘开,手指滑动时间轴,就能看到鲤烧村百年来变化,海潮进退,山陵起落,农田和房屋像是对弈两方势力此消彼长,道路如年轮或皱纹蔓延生长,可唯独看不到人变化。
自他记事后见到第个死人,是在他六岁那年。
摔死人!他被人群高亢呼喊吸引着,停下手里揉搓泥球,摇摇晃晃地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到现场,座储粮土圆仓前。人里三层外三层拥着,他挤不进去,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铺着麦秸秆仓顶,像顶大伞缺角。
不知谁喊句什,韩小华面前突然齐刷刷地让开条道,他慢悠悠地瞅着条条蓝灰色裤腿,有洞、没洞、带花、打补丁,走进人群中心。那里有他歪着脖子动不动阿爸,和哭天抢地阿妈。
饿。旁边有人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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