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怀着孕。她头发是直,养得长长掳在耳后,看上去不像个上海女人,然而也没有小城市气息,相貌很娟秀,稍有点扁平鹅蛋脸。她费很多时候查电话簿,似乎有些抱歉,不时地抬起头来向曼桢微笑着,搭讪着问曼桢贵姓,说她自己姓张。又问曼桢是什地方人,曼桢说是安徽人。她却立刻注意起来,笑道:"顾小姐是安徽人?安徽什地方?"曼桢道:"六安。"那少妇笑道:"咦,新近刚从六安来。"曼桢笑道:"张太太也是六安人吗?倒没有六安口音。"那少妇道:"是上海人呀,直就住在这儿。是们张先生他是六安人。"曼桢忖忖,便道:"哦。六安有个张豫瑾医生,不知道张太太可认识吗?"那少妇略顿顿,方才低声笑道:"他就叫豫瑾。"曼桢笑道:"那真巧极,们是亲戚呀。"那少妇哟声,笑道:"那真巧,豫瑾这回也来,顾小姐几时到们那儿玩去,现在住在母亲家。"
她拨号码,曼桢就走开,到后面去转转,等她电话打完,再回到这里来送她出去。本来要留她坐会等雨小些再走,但是她说她还有事,今天有个亲戚请他们吃饭,刚才她就为这个事打电话找豫瑾,叫他直接到馆子里去。
她走后,曼桢回到楼上她自己房间里,听那雨声紧阵慢阵,不像要停样子。她心里想豫瑾要是知道她住在这里,过两天他定会来看她。她倒有点怕看见他,因为看见他就要想起别后这几年来她经历,那噩梦似段时间,和她过去二十来年生活完全不发生连系,和豫瑾所认识她也毫不相干。她非常需要把这些事情痛痛快快地和他说说,要不然,那好象是永远隐藏在她心底里个恐怖世界。
这样想着时候,立刻往事如潮,她知道今天晚上定要睡不着觉。那天天气又热,下着雨又没法开窗子,她躺在床上,不停地-着扇子,反而-出身汗来。已经快十点钟,忽然听见门铃响,睡在厨房里女佣睡得糊里胡涂,瓮声瓮气地问:"谁呀?……啊?……啊?找谁?"曼桢忽然灵机动,猜着定是豫瑾来。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捻开电灯,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裳,便跑下楼去。那女佣因为是晚上,不认识人不敢轻易放他进来。是豫瑾,穿著雨衣站在后门口,正拿着手帕擦脸,头发上亮晶晶地流下水珠来。
他向曼桢点头笑道:"刚回来。听见说你住在这儿。"曼桢也不知道为什,看见他,马上觉得万种辛酸都涌上心头,幸而她站地方是背着灯,人家看不见她眼睛里泪光。她立刻别过身去引路上楼,好在她总是走在前面,依旧没有人看见她脸。进房,她又抢着把床上盖上幅被单,趁着这背过身去铺床时候,终于把眼泪忍回去。
豫瑾走进房来,四面看看,便道:"你怎个人住在这儿?老太太他们都好吧?"曼桢只得先含糊地答句:"她们现在搬到苏州去住。"豫瑾似乎很诧异,曼桢本来可以趁此就提起她预备告诉他那些事情,她看见豫瑾这样热心,听见说她住在这里,连夜就冒雨来看她,可见他对她友情是始终如,她更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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