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谁去?可是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只要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念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人,自然会明白,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流言。”她那天回去仔细盘算,父亲面前,谎是要扯,不能不和母亲联络好,上海方面埋个伏线,声气相通,谎话戳穿机会少些。主意打定,便五十告诉母亲,她怎样去见姑母,姑母怎样答应供给学费,并留她在家住,却把自己所见所闻梁太太家庭状况略过。
她母亲虽然不放心让她孤身留在香港,同时也不愿她耽误学业。姑太太从前闹那些话柄子,早已事过境迁,成为历史上陈迹,久之也就为人淡忘。如今姑太太上年纪,自然与前不同,这次居然前嫌冰释,慷慨解囊,资助侄女儿读书,那是再好也没有事。薇龙母亲原说要亲身上门去道谢,薇龙竭力拦住,推说梁太太这两天就要进医院割治盲肠,医生吩咐静养。姑嫂多年没见过,旦会晤,少不得有番痛哭流涕,激动情感,恐怕于病体不宜。葛太太只得罢,在葛豫琨跟前,只说薇龙因为成绩优良,校长另眼相看,为她募捐个奖学金,免费住读。葛豫琨原是个不修边幅名士脾气,脱略惯,不像他太太般讲究礼数,听这话,只夸赞女儿两句,也没有打算去拜见校长,亲口谢他造就人才片苦心。
葛家老夫妇归心似箭,匆匆整顿行装,回掉房子,家里只有个做菜老妈子,是在上海用多年,依旧跟着回上海去。另个粗做陈妈是在香港雇,便开销工钱打发她走路。薇龙送父母上船,天已黑下来,陈妈陪着她提只皮箱,向梁太太家走去。
那是个潮湿春天晚上,香港山上雾是最有名。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方方,像薄荷酒里冰块。渐渐冰块也化水——雾浓,窗格子里灯光也消失。梁家在这条街上是独门独户,柏油山道上空落落,静悄悄地,却排列着行汽车。薇龙暗道:“今天来得不巧。姑妈请客,哪里有时间来招呼?”路拾级上阶,只有小铁门边点盏赤铜攒花仿古宫灯。人到门边,依然觉得门里鸦雀无声,不像有客,侧耳细听,方才隐隐听见清脆洗牌声,想必有四五桌麻将。
香港深宅大院,比起上海紧凑,摩登,经济空间房间,又另有番气象,薇龙正待揿铃,陈妈在背后道:“姑娘仔细有狗!”语未完,真有群狗齐打伙儿递声叫起来。陈妈着慌。她身穿件簇新蓝竹布罩褂,浆得挺硬。人窘便在蓝布褂里打旋磨,擦得那竹布淅沥沙啦响。她和梁太太家睇睇和睨儿般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眼光看过她眼——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佣人是这样上不得台盘!因道:“陈妈你去罢!再耽搁会儿,山上走路怪怕。这儿两块钱给你坐车。箱子就搁在这儿,自有人拿。”把陈妈打发走,然后揿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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