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道:“噢。几时动身?”
峰仪道:“今儿晚上就走。说,不在这儿时候,你有什事,可以找行里李慕仁,或是书记。”
许太太道:“知道。去给你打点行李去。”
峰仪道:“你别费事,让张妈她们动手好。”
许太太道:“别没有什,最要紧就是医生给你配那些药,左样,右样,以后没人按时弄给你吃,只怕你自己未必记得。还得把药方子跟服法样样交代给你。整理好,你不能不过过目。”
认识她多年,知道她,你别以为她是个天真女孩子!”
峰仪微笑道:“也许她不是个天真女孩子。天下天真女孩子,大约都跟你差不多罢!”
小寒跳脚道:“有什不好?犯什法?不该爱父亲,可是是纯洁!”
峰仪道:“没说你不纯洁呀!”
小寒哭道:“你看不起,因为爱你!你哪里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你——你看不起!”
峰仪道:“就来。”
许太太出去之后,小寒把脸揿在她父亲腿上,虽然极力抑制着,依旧肩膀微微耸动着,在那里静静啜泣。峰仪把她头搬到沙发上,站起身来,抹抹子上绉纹,提起皮包,就走出去。
小寒伏在沙发上,许久许久,忽然跳起身来,炉台上钟指着七点半。她决定去找绫卿母亲。这是她最后着。绫卿曾告诉过她,段老太太是怎样个人——糊涂而又,bao躁,固执起来非常固执。既然绫卿嫂子能够支配这老太太,未见得小寒不能够支配她!她十有八九没有知道绫卿最近行动。知道,她决不会答应。绫卿虽然看穿她为人,母女感情很深。她话定有相当力量。
小寒匆匆找到她皮夹子,刻也不耽搁,就出门去。她父亲想必早离开家。母亲大约在厨房里,满屋子鸦雀无声,只隐隐听见厨房里油锅爆炸。
小寒赶上部公共汽车。绫卿家,远虽不远,却是落荒地方。小寒在暮色苍茫中家家挨次看过,认门牌认半天,好容易寻着。是座阴惨惨灰泥住宅,洋铁水管上生满青黯霉苔。只有扇窗里露出灯光,灯上罩着破报纸,仿佛屋里有病人似。小寒到这里,却踌躇起来,把要说话,在心上盘算又盘算。天黑,忽然下起雨来。那雨势来得猛,哗哗泼到地上,地上起层白烟。小寒回头看,雨打她脸,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掏出手绢子来擦干只手,举手揿铃。揿不会,
她扑到他身上去,打他,用指甲抓他。峰仪捉住她手,把她摔到地上去。她在挣扎中,尖尖长指甲划过她自己腮,血往下直淌。穿堂里阵细碎脚步声。峰仪沙声道:“你母亲来。”
小寒在迎面落地大镜中瞥见她自己,失声叫道:“脸!”她脸上又红又肿,泪痕狼藉,再加上鲜明血迹。
峰仪道:“快点!”他把她从地上曳过这边来,使她伏在他膝盖上,遮没她面庞。
许太太推门进来,问峰仪道:“你今儿回家吃饭?”
峰仪道:“正要告诉你呢。有点事要上天津去趟,耽搁多少时候却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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