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闹天,到这个时候,业已筋疲力尽,竟扭不过她母亲。雨下得越发火炽,啪啊啦溅在油布上。油布外面是片滔滔白,油布里面是黑沉沉。视觉世界早已消灭,留下仅仅是嗅觉世界——雨气味,打潮灰土气味,油布气味,油布上泥垢气味,水滴滴头发气味。她腿紧紧压在她母亲腿上——自己骨肉!她突然感到阵强烈厌恶与恐怖。怕谁?恨谁?她母亲?她自己?她们只是爱着同个男子两个女人。她憎嫌她自己肌肉与那紧紧挤着她,温暖,他人肌肉。呵,她自己母亲!
她痛苦地叫唤道:“妈,你早也不管管!你早在那儿干什?”
许太太低声道:“直不知道……有点知道,可是不敢相信——直到今天,你逼着相信……”
小寒道:“你早不管!你——你装着不知道!”
许太太道:“你叫怎能够相信呢?——总拿你当个小孩子!有时候也疑心。过后总怪自己小心眼儿,‘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不许自己那想,可是还是样难受。有些事,多半你早忘:三十岁以后,偶然穿件美丽点衣裳,或是对他稍微露点感情,你就笑。……他也跟着笑……怎能恨你呢?你不过是个天真孩子!”
手又是湿淋淋。她怕触电,只得重新揩干手,再揿。铃想必坏,没有人来开门。小寒正待敲门,段家门口来辆黄包车。个妇人跨出车来,车上盏灯照亮她那桃灰细格子绸衫稀湿下角。小寒呆,看清这是她母亲,正待闪过边去,却来不及。
她母亲慌慌张张迎上前来,把拉住她道:“你还不跟来!你爸爸——在医院里——”
小寒道:“怎?汽车出事?还是——”
她母亲点点头,向黄包车夫道:“再给们叫部。”
不料这地方偏僻,又值这倾盆大雨,竟没有第二部黄包车。车夫道:“将就点,两个人坐部罢。”
小寒剧烈地颤抖下,连她母亲也感到那震动。她母亲也打个寒战,沉默会,朗声道:“现在才知道你是有意。”
小寒哭起来。她犯罪,她将她父母之间爱慢吞吞杀死,块块割碎——爱凌迟!雨从帘幕下面横扫进来,大点大点寒飕飕落在腿上。
许太太声音空而远。她说:“过去事早已过去。好在现在只剩们两个人。”
小寒急道:“你难道就让他们去?”
许太太道:“不让他们去,又怎样?你爸爸不爱,又不能够爱你——留得住他人,留不住他心。他爱绫卿。他眼见得就要四十,人活在世上,不过短
许太太与小寒只得钻进车去。兜起油布篷。小寒道:“到底是怎回事?爸爸怎?”
许太太道:“从窗户里看见你上公共汽车。连忙赶下来,跳上部黄包车,就追上来。”
小寒道:“爸爸怎会到医院里去?”
许太太道:“他好好在那里。不过是要你回来,哄你。”
小寒听这话,心头火起,攀开油布就要往下跳,许太太扯住她,喝道:“你又发疯?趁早给安静点!”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