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用不着为钱操心。她怎样消磨这以后岁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戏?然后渐渐姘戏子,抽鸦片,往姨太太们路子上走?她突然站住,挺着胸,两只手在背后紧紧互扭着。那倒不至于!她不是那种下流人,她管得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楼上品字式三间屋,楼下品字式三间屋,全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蜡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间又间,呼喊着空虚……流苏躺到床上去,又想下去关灯,又动弹不得。后来她听见阿栗拖着木屐上楼来,路扑托扑托关着灯,她紧张神经方才渐归松弛。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九四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炮炮之间,冬晨银雾渐渐散开,山巅、山洼子里,全岛上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说“开仗,开仗。”谁都不能够相信,然而毕竟是开仗。流苏孤身留在巴丙顿道,哪里知道什。等到阿栗从左邻右舍探到消息,仓皇唤醒她,外面已经进入酣战阶段。巴丙顿道附近有座科学试验馆,屋顶上架着高射炮,流弹不停飞过来,尖溜溜声长叫:“吱呦呃呃呃呃……”然后“砰”,落下地去。那声声“吱呦呃呃呃呃……”撕裂空气,撕毁神经。淡蓝天幕被扯成条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神经尖端。
流苏屋子是空,心里是空,家里没有置办米粮,因此肚子里也是空。空穴来风,所以她感受恐怖袭击分外强烈。打电话到跑马地徐家,久久打不通,因为全城装有电话人没有个不在打电话,询问哪区较为安全,做避难计画。流苏到下午方才接通,可是那边铃尽管响着,老是没有人来听电话,想必徐先生徐太太已经匆匆出走,迁到平靖些地带。流苏没主意,炮火却逐渐猛烈。邻近高射炮成为飞机注意焦点。飞机蝇蝇地在顶上盘旋,“孜孜孜……”绕圈又绕回来,“孜孜……”痛楚地,像牙医螺旋电器,直挫进灵魂深处。阿栗抱着她哭泣着孩子坐在客室门槛上,人仿佛入昏迷状态,左右摇摆着,喃喃唱着呓语似歌唱,哄着拍着孩子。窗外又是“吱呦呃呃呃呃……”声,“砰”削去屋檐角,沙石哗啦啦落下来。阿栗怪叫声,跳起身来,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流苏在大门口追上她,把揪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阿栗道:“这儿登不得!——带她到阴沟里去躲躲。”流苏道:“你疯!你去送死!”阿栗连声道:“你放走!这孩子——就只这个——死不得……阴沟里躲躲……”流苏拚命扯住她,阿栗将她推,她跌倒,阿栗便闯出门去。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声响,整个世界黑下来,像只硕大无朋箱子,拍地关上盖。数不清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
流苏只道是没有命,谁知道还活着。睁眼,只见满地玻璃屑,满地太阳影子。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去找阿栗,阿栗紧紧搂着孩子,垂着头,把额角抵在门洞子里水泥墙上,人是震糊涂。流苏拉她进来,就听见外面喧嚷着隔壁落个炸弹,花园里炸出个大坑。这次巨响,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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