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芝寿也已经起身,过来请安。七巧夜没合眼,却是精神百倍,邀几家女眷来打牌,亲家母也在内。在麻将桌上五十将她儿子亲口招供她媳妇秘密宣布出来,略加渲染,越发有声有色。众人竭力打岔,然而说不出两句闲话,七巧笑嘻嘻转个弯,又回到她媳妇身上来。逼得芝寿母亲脸皮紫胀,也无颜再见女儿,放下牌,乘包车回去。
七巧接连着要长白为她烧两晚上烟。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两只手蜷曲着像死去鸡脚爪。她知道她婆婆又在那里盘问她丈夫,她知道她丈夫又在那里叙述些什事,可是天知道他还有什新鲜可说!明天他又该涎着脸到她跟前来。也许他早料到她会把满腔怨毒都结在他身上,就算她没本领跟他拚命,最不济也得质问他几句,闹上场。多半他准备先声夺人,借酒盖住脸,找点岔子,摔上两件东西。她知道他脾气。末后他会坐到床沿上来,耸起肩膀,伸手到白绸小褂里面去抓痒,出人意料之外地笑。他金丝眼镜上抖动着点光,他嘴里抖动着点光,不知道是唾沫还是金牙。他摘去他眼镜。……芝寿猛然坐起身来,哗喇揭开帐子。这是个疯狂世界,丈夫不像个丈夫,婆婆也不像个婆婆。不是他们疯,就是她疯。今天晚上月亮比哪天都好,高高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黑漆天上个白太阳。遍地蓝影子,帐顶上也是蓝影子,她双脚也在那死寂影子里。
芝寿待要挂起帐子来,伸手去摸索帐钩,只手臂吊在那铜钩上,脸偎住肩膀,不由得就抽噎起来。帐子自动放下来。昏暗帐子里除她之外没有别人,然而她还是吃惊,仓皇地再度挂起帐子。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反常明月——漆黑天上个灼灼小而白太阳。屋里看得分明那玫瑰紫绣花椅披桌布,大红平金五凤齐飞围屏,水红软缎对联,绣着盘花篆字。梳妆台上红绿丝网络着银粉缸、银漱盂、银花瓶,里面满满盛着喜果,帐檐上垂下五彩攒金绕绒花球、花盆、如意、粽子,下面滴溜溜坠着指头大琉璃珠和尺来长桃红穗子。偌大间房里充塞着箱笼、被褥、铺陈,不见得她就找不出条汗巾子来上吊,她又倒到床上去。月光里,她脚没有点血色——青、绿、紫、冷去尸身颜色。她想死,她想死。她怕这月亮光,又不敢开灯。明天她婆婆会说:“白哥儿给多烧两口烟,害得们少奶奶宿没睡觉,半夜三更点着灯等着他回来——少不他吗!”芝寿眼泪顺着枕头不停流。她不用手帕去擦眼睛,擦肿,她婆婆又该说:“白哥儿晚上没回房去睡,少奶奶就把眼睛哭得桃儿似!”
七巧虽然把儿子媳妇描摹成这样热情对,长白对于芝寿却不甚中意,芝寿也把长白恨得牙痒痒。夫妻不和,长白渐渐又往花街柳巷里走动。七巧把个丫头绢儿给他做小,还是牢笼不住他。七巧又变着方儿哄他吃烟。长白向就喜欢玩两口,只是没上瘾,现在吸得多,也就收心不大往外跑,只在家守着母亲和新姨太太。
他妹子长安二十四岁那年生痢疾,七巧不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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