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楼吃饭,她父亲手夹着雪茄,绕着皮面包铜边方桌兜圈子,等蕊秋楚娣下来。
楚娣在饭桌上总是问他:“杨兆霖怎样?”“钱老二怎样?”打听亲戚消息。
他回答永远是讽刺口吻。
楚娣便笑道:“你们这些人——!”
又道:“也是你跟他拉近乎。”
九莉觉得奇怪,空气中有种紧张。蕊秋没作声,但是也注意听着。
她父亲上楼来,向蕊秋楚娣略点点头,就绕着房间踱圈子,在灯下晃来晃去,长衫飘飘然,手里夹着雪茄烟。随便问两句路上情形,就谈论她舅舅与天津堂伯父们。
直是楚娣与他对答,蕊秋半晌方才突然开口说:“这房子怎能住?”气得声音都变。
他笑道:“知道你们定要自己看房子,不然是不会合意,所以先找这个地方将就住着。”在跟楚娣谈两句,便道:“你们也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早点出去看房子。订份新闻报,叫他们报来就送上来。”说着自下楼去。
室中寂静片刻,簇拥在房门口众妇女本来已经走开,碧桃又回来,手抄在衣襟下倚门站着。
“三小姐也自己做?”
“不做摪(怎样)搞啊?”楚娣学她合肥土白。
“三小姐能干。”
楚娣忽道:“嗳,韩大妈,们今天摪睡啊?”
半开玩笑而又带着点挑战口吻。
快剪短些。”
九莉非常不愿意。半长不短前刘海傻相。
“喜欢这漂亮年青人,”楚娣说着便把九林拉到身边来。
“小林怎不叫人?”
“叫。”韩妈俯下身去低声叫他再叫声。
蕊秋难得开口,只是给孩子们夹菜时候偶尔
蕊秋向韩妈道:“好,带他们去睡吧。”
韩妈忙应声,便牵着两个孩子出来。
在新房子里,她父亲也是自己住间房,在二楼,与楚娣卧室隔着间,蕊秋又住在楚娣隔壁。孩子们与教中文白胡子老先生住四楼,女佣住三楼,隔开两代,防夜间噪闹。
“你们房间跟书房墙要什颜色,自己拣,”蕊秋说。
九莉与九林并坐着看颜色样本簿子,心里很怕他会反常态,发表起意见来。照例没开口。九莉拣深粉红色,隔壁书房漆海绿。第次生活在自制世界里,狂喜得心脏都要绷裂,住惯也还不时看眼就又狂喜起来。四楼“阁楼式”屋顶倾斜,窗户狭小,光线阴暗,她也喜欢,像童话里黑树林中小屋。
“摪睡呀?要摪睡就摪睡!都预备好。”
“都预备好”这句话似乎又使楚娣恐慌起来,正待开口,临时又改问:“有被单没有啊?”
“怎没有?”
“干净不干净?”
“啊啊啊呃——!”合肥话拖长“啊”字,卷入口腔上部,搀入咽喉深处粗厉吼声,从半开齿缝里迸出来,不耐烦表示“哪有这等事?”“新洗,怎会不干净?”
“嗳呦,小林是个哑巴。他余妈怎走?”
“不知道嘛,说年纪大回家去。”韩妈有点心虚,怕当是她挤走。
“韩大妈倒是不见老。”
“老喽,太太!在外洋吃东西可吃得惯?”
楚娣习惯把头摔,鼻子不屑略嗅嗅。“吃不惯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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