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把罐麦芽糖搁在火炉盖上,里面站着双毛竹筷子。冻结麦芽糖溶化得奇慢,等得人急死。终于到个时候,韩妈绞团在那双筷子上,她仰着头张着嘴等着,那棕色胶质映着日光像只金蛇扭扭,仿佛也下来得很慢。
麦芽糖小黑磁罐子,女佣们留着“拔火罐”。她们无论什病都是团皱报纸在罐子里烧,倒扣在赤裸有雀斑肩背上。
九林冬天穿着金酱色缎子字襟小背心,宝蓝茧绸棉袍上遍洒粉橙色蝴蝶。九莉笑道:“弟弟真好玩,”连吻他脸许多下,皮肤虽然嫩,因为瘦,像松软薄绸。他垂着眼睛,假装没注意,不觉得。
女佣们非常欣赏这幕,连余妈嘴里不说,都很高兴。
碧桃赞叹道:“看他们俩多好!”
追不上她。哪晓得地下有个乌龟,绊姐姐脚,跌跤,给弟弟追上,只好嫁给他。姐姐恨那乌龟,拿石头去砸乌龟壳,碎成十三块,所以现在乌龟壳还是十三块。”
九莉听非常不好意思,不朝九林看。他当然也不看她。
家里自来水没有热,洗澡要壶壶拎上来,倒在洋式浴缸里。女佣们为省事,总是两个孩子盆洗,两个女佣在两端代洗。九莉九林各坐端,从来不抬起眼睛来。
夏天他们与男女佣都整天在后院里,厨子蹲在阴沟边上刮鱼鳞,女佣在自来水龙头下洗衣服,除碧桃是个姑娘家不大下楼来。九莉端张朱红牛皮小三脚凳,坐在太阳晒不到地方,头上是深蓝色北国蓝天。余妈蹲在边替九林把尿。
“小心土狗子咬小麻雀,”厨子说。
余妈识字。只有她用不着寄钱回去养家,因此零用钱多些,有天在旧书担子上买本宝卷,晚饭后念给大家听,黯淡电灯下,饭后发出油光张张脸都听呆,似懂非懂而又虔诚。最是“今朝脱鞋和袜,怎知明朝穿不穿”这两句,余妈反复念几遍,几个老年人都十分感动。
她有时候讲些阴司地狱事,九莉觉得是个大地窖,就像大罗天游艺场楼梯上灰色水门汀墙壁,不过设在地下层,分门别类,阴山刀山火焰山,孽镜望乡台,投生大轮子高入半空。当然九莉去不过转个圈子看看,不会受刑。她为什要做坏事?但是她也不要太好,跳出轮回上天去,玉皇大帝亲自下阶迎接。她要无穷无尽次次投胎,过各种各样生活,总也有时候是美貌阔气。但是无论怎样想相信,总是不信,因为太称心,正是人心里想要,所以像是造出来话,不像后来进教会学校,他们天堂是永远在云端里弹竖琴唱赞美诗——做礼拜做得还不够?每天早上半小时,晚上还有同学来死拉活扯,拖人去听学生讲道,去趟,肯代补课次。星期日上午做礼拜三小时,唯调剂是美国牧师强苏白,笑得人眼泪出而不敢出声,每隔两排有个女教职员监视。她望着礼拜堂中世纪箭楼式小窄窗户外蓝天,总觉得关在里面是犯罪。有时候主教来主持,本来是山东传教师,学
有天韩妈说:“厨子说这两天买不到鸭子。”
九莉便道:“没有鸭子就吃鸡吧。”
声断暍:“吓咦!”
“不过说没有鸭子就吃鸡吧。”
“还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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