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路上
画半天,只画只微笑眼睛,双眼皮,在睫毛阴影里。之雍接过来看,因为只有只眼睛,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肃然轻声赞好。
九莉自己看着,忽道:“不知道怎,这眼睛倒有点像你。”他眼睛比她小,但是因为缺少面部轮廓与其他五官作比例,看不出大小来。
之雍把脸沉,搁下不看。九莉也没画下去。
她再略坐坐,便先走。
谈到虞克潜,他说他“气质坏。他文章是下过番功夫,所以不大看得出来。”又道:“良心坏,写东西也会变坏。”
。”到这里呼吸也自由些。郁先生姨父很官派,瘦小,细细两撇八字须,虽然客气,有时候露出凌厉眼神。
“之雍怎能在他们家长住,也没个名目?”她后来问郁先生。
“没关系。”郁先生淡淡说,有点冷然,别过头去不看着她。
巧玉母亲是个笑呵呵短脸小老太婆,煮饭时候把鸡蛋打在个碟子里,搁在圆底大饭锅里架子上,邻近木头锅盖。饭煮好,鸡蛋也已经蒸瘪,黏在碟子上,蛋白味道像橡皮。
次日之雍来接她,她告诉他,他也说:“嗳,跟她说好几次,她非要这样做,说此地都是这样。”
九莉知道是说她毛不拔,只当听不出来。指桑骂槐,像乡下女人诅咒。在他正面面貌里探头探脑泼妇终于出现。
吓不倒她。自从“失落年”以来,早就写得既少又极坏。这两年不过翻译旧着。
房间里窒息起来时候,惟有出去走走。她穿着乌梅色窄袖棉袍,袖口开叉处钉着颗青碧色大核桃钮,他说像舞剑衣裳。太触目,但是她没为这次旅行特为做衣服,除那件代替冬大衣蓝布棉袍,不但难看,也太热不能穿。
“别人看着不知道怎想,这女人很时髦,这男人呢看看又不像,”他在街上说。又苦笑道:“连走路样子都要改掉,说话声气……”
她知道销声匿迹困难,在他尤其痛苦,因为他风度是刻意培养出来。但是她觉得他外表并没改变,件老羊皮袍子穿着也很相宜。
中国菜这样出名。这也不是穷乡僻壤,倒已经有人不知道煎蛋炒蛋卧鸡蛋,她觉得骇人听闻。
不知道为什,她以为巧玉与他不过是彼此有心。“其实路上倒有机会。”也这样朦胧意识到。
也不想想他们个是亡命者,个是不复年青妇人,都需要抓住好时光。到这里也可以在她母亲这里相会,九莉自己就睡在那张床上。刚看见那小屋时候,也心里动,但是就没往下想。也是下意识拒绝正视这局面,太“糟哚哚,锅粥。”
他现在告诉她,住在那日本人家主妇也跟他发生关系。她本来知道日本女人风流,不比中国家庭主妇。而且日本人现在末日感得厉害,他当然处境比他们还更危险。这种露水姻缘她不介意,甚至于有点觉得他替她扩展地平线。他也许也这样想,尽管她从来不问他,也不鼓励他告诉她。
他带巧玉到旅馆里来趟。九莉对她像对任何人样,矫枉过正极力敷衍。实在想不出话来说,因笑道:“她真好看,来画她。”找出铅笔与纸来。之雍十分高兴。巧玉始终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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