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桌上她想起之雍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她梦见站在从前楼梯口只朱漆小橱前——橱面上有大道裂纹,因为太破旧,没从北边带来——在面包上抹叶酱,预备带给之雍。他躲在隔壁座空屋里。
她没当着楚娣哭,但是楚娣当然也知道,这天见她又忙忙把份碗筷收去,免得看见碗饭没动,便笑道:“你这样‘食少事繁,吾其不久矣!’”
九莉把碗碟送到厨房里回来,坐下来笑道:“邵之雍爱上小康小姐,现在又有这辛先生,又从来没问过他要不要用钱。”
“先生,又从来没问过他要不要用钱。”
他说过“四年,”四年过半,定反而渺茫起来。
在小城里就像住在时钟里,滴搭声特别响,觉得时间在过去,而不知道是什时候。
她临走那天,他没等她说出来,便微笑道:“不要问好不好?”
她也就微笑着没再问他。
她竟会不知道他已经答复她。直到回去两三星期后才回过味来。
,试过挑担子,”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很难哦,不会挑人真很麻烦。”
她也注意到挑夫小跑步,颠颠,必须颠在节骨眼上。
城外菜花正开着,最鲜明正黄色,直伸展到天边。因为地势扁平,望过去并不很广阔,而是条黄带子,没有尽头。晴天,相形之下天色也给逼成极淡浅蓝。她对色彩无餍欲望这才满足,比香港满山杜鹃花映着碧蓝海还要广大,也更“照眼明。”连偶然飘来粪味都不难闻,不然还当是狂想。
走着看着,惊笑着,九莉终于微笑道:“你决定怎样,要是不能放弃小康小姐,可以走开。”
巧玉是他保护色,又是他现在唯点安慰,所以根本不提她。
为点钱痛苦得这样?楚娣便道:“还他好!”
“二婶就要回来,要还二婶钱。”
“也不定要现在还二婶。”
九莉不作声。她需要现在就还她。
这话无法出口,像是赌气。但是不说,楚娣定以为她是要乘着有
等有天他能出头露面,等他回来三美团圆?
有句英文谚语:“灵魂过铁”,她这才知道是说什。直因为没尝过那滋味,甚至于不确定作何解释,也许应当译作“铁进入灵魂”,是说灵魂坚强起来。
还有“灵魂黑夜”,这些套语忽然都震心起来。
那痛苦像火车样轰隆轰隆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点空隙。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夜。
在马路上偶然听见店家播送京戏,唱须生中州音非常像之雍,她立刻眼睛里汪着眼泪。
他显然很感到意外,略顿顿便微笑道:“好牙齿为什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
为什“要选择就是不好”?她听半天听不懂,觉得不是诡辩,是疯人逻辑。
次日他带本左传来跟她块看,因又笑道:“齐桓公做公子时候,出点事逃走,叫他未婚妻等他二十五年。她说:‘等你二十五年,也老,不如就说永远等你吧。’”
他彷佛预期她会说什。
她微笑着没作声。等不等不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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