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是个小商人。“人家说他有‘威’，”他说。
小商人而有“威”，她完全能够想象。有点像他，瘦长，森冷
大眼睛，高鼻子，穿长袍，戴着
顶呢帽。
“
只记得爸爸抱着坐在黄包车上，风大，他把围巾拉过
他没提他们父亲去投靠侄子事，大概觉得丢脸。
她二十八岁开始搽粉，因为燕山问：“你从来不化妆？”
“这里再搽点，”他打量
她下，迟疑指指眼睛鼻子之间小块地方。
本来还想在眼窝鼻洼间留点晶莹，但是又再扑上点粉。
“像脸上盖层棉被，透不过气来，”她笑着说。
说着便解下那仿紫玛瑙磁珠项圈，道：“送给南西阿姨。”她正欠南西夫妇个不小人情，尽管杨医生那时候天天上门，治两三个月都是看在蕊秋面上。这项圈虽然不值钱，是件稀罕东西。
南西笑道：“不行不行，蕊秋给你，怎
能给人？”
“二婶知道给南西阿姨定高兴。”
再三说着，方才收下。
九林不在上海，没去吃喜酒。下次他来，跟九莉提起来。这表妹是中间靠后个女儿，所以姥姥不疼，爸爸不爱，从小为自卫，十分泼辣。只有蕊秋喜欢她，给她取名小圆。
他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头枕在她腿上，她抚摸着他脸，不知道怎悲从中来，觉得“掬水月在手”，已经在指缝间流掉。
他眼睛有无限深邃。但是她又想，也许爱个人时候，总觉得他神秘有深度。
她向怀疑漂亮男人。漂亮女人还比较经得起惯，因为美丽似乎是女孩子本份，不美才有问题。漂亮男人更经不起惯，往往有许多弯弯扭扭拐拐角角心理不正常地方。再演戏，更是天下女人都成想吃唐僧肉妖怪。不过她对他是初恋心情，从前错过，等到手已经境况全非，更觉得凄迷留恋，恨不得水远逗留在这阶段。这倒投他缘，至少先是这样。
燕山有他阴郁面，因为从前父亲死得早，家里很苦。他也是个彻底“机构人”。干他们这行，要是不会处世，你就是演出个天来也没用。但是他没有安全感，三十出头，升沉大概也碰顶，地位还是比不上重庆来京朝派话剧演员。想导演又炮而黑，尽管“露水姻缘”并没蚀本，她想是因为那骗人片名。
九林笑道：“那小圆真凶。小时候就凶。那时候在弄堂里溜冰。”
九莉想起他们与舅舅家同住个弄堂时候，表姐们因为他长得好，喜欢逗他玩，总是说：“小圆定给表弟，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又道：“姑妈喜欢嘛！所以给姑妈做媳妇。”见他来便喊道：“小圆你丈夫来，”小圆才七八岁，个子小，看着不过五六岁。不管她心里怎样，总是板着张小脸，脸不屑神气。他比她大三四岁，九莉直知道他喜欢她们取笑他话。这时候听他口气，原来是他初恋，弄堂里溜冰有许多回忆。只有九莉不会溜冰。卞家表弟常来叫他出去玩，乃德说他们是“马路巡阅使”。
“你有没有女朋友？”她随口问声。
他略有点嗫嚅笑道：“没有。想最好是自己有职业。”
九莉笑道：“那当然最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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