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可有想过回漠北去?”
濯缨胸臆中,像是瞬间开个空洞。漠北……本以为生也回不去地方。
那塞外平川冬夏无尽更迭,年到尾皆是飞沙走石日子,只有夏季短短三四个月里牧草疯长,迫得草原上人们只能纵马奔驰,跑在豺狼前头,跑在日子前头,跑在,bao雪严霜前头,跑在死前头,跑得停不下来。天赐予草原之民,就只有那样严苛生涯,可是在这样日子中草原之民依然保有他们游戏歌咏之心。他们坦然地活着,将生命视作愿赌服输局骑射摔角,迟缓者死,犹疑者死,衰弱者死,技艺不如人者死,毫无怨怼。
那有着说不出快意与酣畅故乡啊。然而,正因为是鹄库男儿,所以更是诺千金,不移不易。
濯缨垂眼看着手里薄胎青瓷茶碗,明透如镜碗沿渐渐无声绽裂冰纹,黑曜石似眼瞳泛起微淡金。“义父说这种话,真够稀罕。回去,您那三年工夫就算白费?您不是天下最恨徒劳无功人?”
那年他十岁。鹄库男儿生只剃两次头发,次在十岁,次是死前。草原上牧民逐水草而居,妇人难以受胎,婴儿多有夭折,是以孩童极受宝爱。十岁前男童都视同婴儿,保留着胎发发辫,在十岁生辰当天,家人才将孩子胎发剃去,以血酒灌顶,从此便是可上战场男丁。鹄库各部落交战时若杀伤有胎发孩童,是灭绝人性罪愆,必遭灭族以报。
“那时候,你是个小光头,大约是刚过完生辰没几天吧。”方诸闲淡摇着柄团扇,夜风拂动白衣,雍容雅静。
濯缨已经不记得那个十岁生辰究竟是怎样。然而他记得初见方诸那刻。
还是个孩子他,不知为何独自被抛弃在万军奔突红药原上,昏过去。醒来时候,厮杀喧声已退到极远之处,而许多汉人已脱离战场,陆续经过他身边,重新整饬队型,浑然不把稚弱他看在眼里。他坐起身来,攥紧腰间小巧如玩具匕首,不知道是不是该哭。正在这时,匹红马在他身边停下来,鞍上中原少年俯身注视他。
中原少年卸去甲胄,底下锦绣袍子已尽为鲜血沙尘遍遍湮染,血色中浮凸现出原本鲜明精巧花纹,有种惊心美。鹄库人向来看不起中原人绫罗衣裳,不御寒,不耐久,禁不起撕扯,像他们人样娇弱无力。可是,也有这种中原人,坦然地微笑着,脸上身上干固着血痕,浑不畏惧。
方诸唇边笑意更浓。“人说,数千年前北方草原上有个叫寺九人,为驯服天马,耗费十二年时间与之周旋,直到身如石,发如草,才终于找到机会骑上天马。天马嘶鸣,在天地间踏着虹霓云电又狂奔十二年,寺
孩子乌沉美丽瞳仁绝顶明敏地向上盯着少年,像小兽般,显出幼小决心与意志。
“问你叫什名字,你答句奇怪话。才想到,你是不懂汉话。”方诸丢开团扇,伸手为濯缨续茶。
濯缨茫然笑道:“回答什奇怪话?鹄库话是怎说,几乎不记得。”
方诸也笑:“大串,听着开头像是濯缨二字,便拿来做你名字。”
濯缨不语,茶杯内月影破碎离合,他着迷般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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