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点点头,接过找零碎金,出门上马,看看日上中天,柘榴当已从昶王府回宫,便急急催马,转眼奔出条街去。小二正咋舌间,忽然听闻马嘶,濯缨纵马而回,自店堂外信手抛,将那包碎金掷回柜上,人影旋即掠入,复闪而出,照旧上马驰去。胡女怔怔抬手欲抿起散乱鬓发,这才发觉步摇已然不见,马蹄声也去得远。
夏日花事盛极,已到强弩之末时分。风骏过处,青天下扬起路落花。濯缨鞭递鞭地抽着,只想着早刻回到宫中也是好——柘榴,柘榴。
过垂华门时,门内忽然转出辆木推车,此时风骏已快得飘然欲飞,眼看闪避不过,门口守卫与推车人惊喊逃散。濯缨眉头紧,干脆放开缰,任风骏自辨方向,四蹄发力,直跃过那木推车,闯入门中,绝尘而去。
“好险好险。”名跌坐于地守卫嘶嘶吸着凉气,撑住推车车板站起身来,忽然失声喊道:“喝!这是——!”
车上覆盖白布已被掀开,原是具尸体,身量瘦小,面皮枯瘪,穿着宫人服色。
声响,像是扫帚倒在地上,老宫人战巍巍地空着手从屋后绕出来,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向柘榴跪倒。
“苏姨放心,柘榴绝不牵累于你,趁现在没人,你快走罢。”柘榴微笑着,十分歉意。
老宫人稍为犹豫,便急急奔出门去,途中踉跄,撞得门板铿然作响。
柘榴摸索着掩院门,向屋内走去,身后焚风翻动院寂寥焰红。
醍醐楼当垆卖酒皆是胡女,酒名亦饶有风情,唤作绿腰、羯鼓、胡旋等等。柜内红发胡女正低头算帐,听濯缨指名要胡旋,懒洋洋抬头瞥他眼,髻上插着鹄库样式金步摇顿时摇曳生姿,成串柘榴石与橄榄石璎珞蘩丽动人。那胡女转身唤小二选坛好来,依旧低头算帐,碎金银拨弄得叮当作响,口里却悄声道:“夺罕尔萨。”
“这不是那伺候绣师婆婆?清早儿好好地进宫,怎过午就死?”
推车小黄门哭丧着脸答道:“谁晓得啊,在长祺亭底下那十来级台阶上居然就摔折脖子,连声儿都没有,等咱们发觉时候早就断气儿。”
濯缨将风骏送进马厩,拍开坛口泥封,取地图放进怀里,便拔足向织造坊方向飞奔。海市喊他,他亦不及答应——
柘榴。
此别经年,今生亦未必可期。她脾性是端正剔透不劳人挂心那种,他知道,无需他叮咛
濯缨心头震。夺罕是他胡名,尔萨则是鹄库人对少主之尊称。已有十五年不曾听人如此唤他。他开口,说出来鹄库话,他自己也觉陌生犹疑。“你是夺洛人?”
胡女抬起艳绿眼睛,飞快地又垂下去。“左菩敦王忌讳夺罕尔萨都来不及,怎会派人来寻您下落?是右菩敦王命们在此接应夺罕尔萨。”
“是额尔济叔叔……”濯缨百感交集。亲生兄弟尚且没有骨肉天性,叔侄又能指望些什?不过是当他只鹰犬,枚棋子。
小二搬酒来,替濯缨牢牢缚在马背上。
那名胡女面往戥子上撮撮碎金,面低声道:“酒坛泥封中有各地接应处地图,可以换马。请夺罕尔萨务必于八月中赶到莫纥关外,出关,便有人护送您穿过迦满国境回鹄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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