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伏在潮润土地上,听着迦满人马蹄声将他围绕起来,中原军疾驰而去。他支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身来,箭依然深深扎在背上。濯缨拔剑削断箭杆,将右手探到左胁下,解下贴身银壶,棱角分明唇边浮现丝苦笑。
义父,你这生,竟是从未失算。
箭头穿透银壶,酒漏出大半,而他伤口,不过半寸深浅。
他无声地大笑起来,满面是泪。
与海市各自意任性行事,到头来
海市抖手中缰绳,连下两鞭,轻捷地追出去,少年清瘦身姿直像是要消融在夕阳中。
风声盈耳。海市松开辔头,单手取下背后六石强弓,又手自箭壶摸出支白隼翎箭,上弦。左持右挽,箭平于眼,壮汉亦未必能开满六石弓,这少年不动声色便开到满圆。开弓左手拇指上没有原先惯用扳指,草草用熟革裹几层。
意定神明,无妄无断。万念俱灰,万心同灭。
惟如此,那脱手射方能不偏不倚,正中鹄。这射不能有点差池,非中不可。右手挽力乍然松脱,箭方离弦,身后便起喝彩。这箭眼看着要正中濯缨左心,断无偏差。
海市,果然是你。
严整,显是训练有素。
“是迦满军?”
“不对,他们穿着便衣!”
“不会错,那些马清色都是黄骠军马!”低声议论登时传遍四百骑中。
“迦满人……”符义拧起眉。“原来是这样……”
濯缨拍马直直向西,迎着半没巨大落日,仿佛只要再加鞭跑上半个时辰,就能跑进太阳里去似。蒿草自身侧飒飒倒伏,如同破浪迎风。他不能躲闪,海市这箭非中不可。那孩子自小骑射天分过人,他信她,定能中。
犀利之声破空而下。
强劲力道呼啸着刺入后背,濯缨身子猛然向前弓,跌下马来。温热液体,淋淋漓漓淌满背。
“濯缨,这是与你打最后个赌。若你相信海市平日待你情分,信她宁可抗命也不愿杀你,咱们就赌这场。若是赢,你便赢得自由,还有——这七千里漠北。”
身体腾空而起时候,那个男人音容依然历历在目。
鹄库西部与迦满接壤,南为左菩敦部,北为右菩敦部,两王素来不和。左菩敦王夺洛近日似对迦满有所图谋,迦满自然要竭力拉拢右菩敦王额尔济。那方濯缨是夺洛之弟,额尔济想要对付夺洛,最名正言顺手段莫过于扶植方濯缨,争夺左菩敦王之位,迦满为扳倒夺洛,竟然也不惜出兵来与中原抢夺方濯缨。可恨是迦满人又藏头露尾,将军装换便装,日后交涉起来,大可推搪说是流寇劫去。迦满向来畏服中原,左菩敦部最初来滋扰时,迦满亦曾经向中原求援,帝旭却打发使者,不闻不问。如今看来,迦满已对中原彻底断绝指望。
“然而,即便如此,”符义恨然想道,“迦满人情急之下,若是举国反扑,亦是可畏。”他个近畿营副将,没有在迦满境内轻易开启战端之理。
“符大人,不妨让末将试。”身侧年轻武将催马前进步,符义转过头去,看见方海市清秀冷峻侧脸。
方濯缨纵马迎向鹄库军,眼见得只隔里余地,便要没入那千人阵中,追无可追。
符义点头道:“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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