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没有回避她眼光,坦然望她,眉宇间浮起欣慰而悲凉神色。
周遭喧杂人声渐渐止息,五色旌旗冠盖两侧退散,从人群中让出道通路,有人控着马悠闲地向她走来。那人服色内外皆是高贵黑,箭袖与挽起前裾上密布金线缂九龙。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眼生得冷峻飞扬,与昶王极为相似,神情虽也倦懒,唇角轻勾着笑意却令人胆寒。
“呵,是你。”醇清优美嗓音,较往日少些不耐与倦怠,多股玩赏兴味。海市认出那个声音——永远掩在日影里,如同束没有面目形容锦缎,帝座上人。帝旭。
海市尚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自己身体轻,离开马鞍。原来是帝旭伸出手箍住海市腰,将她整个人轻轻巧巧从马上拉过来,安放在自己身前,顺手抛弃海市身上银狐裘,将她裹入自己玄貂中。玄貂绒毛柔细丰厚,乌缎子般裘面中隐着均匀白色针毛,俗语所说“墨里藏针”,得风愈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偶尔沾上雪珠,也自会瞬间消融。
假充男子参加武试本是欺君之罪,如何处置都不为过。群臣见帝旭并无追究之意,自然也不去自讨无趣,做严明纲纪之谏言,心中却都有怀有惴惴之意。自从紫簪皇后殪后,帝旭少近女色,后宫空虚,除淑容妃缇兰,只有嫔御、女史各二人,终年难得召幸。帝旭行事任性古怪,未可逆料,此端开,废止已久后
眼底,浓烈沉潜窅黑在那双秀长眼里沸腾翻搅着,却被死死按捺住,不能夺眶而出。
只要脚尖轻轻踢,让胯下座骑小跑数步,又或者是弯身藏匿于马腹,躲过这箭不是难事。可是,他是世间唯能伤她射手,如果是他要如此,她就不闪避。就在这里,等待他亲手将她人生葬送。
明明只是刹那,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箭已离弦。
挟着锐利啸鸣,箭镞自海市头顶擦过,深深贯穿已几乎抓到硝子头颅母鹰身体,长箭劲力依然未消,直将毛羽戢张母鹰钉到不远处杨树上。
海市这时才觉得顶心凉,她向仔细挽结遮掩满头乌发,竟然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长箭在半途撕开她束发锦绣幞巾,长发如股乌黑芬芳泉水淌至腰间,华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从披散纷拂乌发中,她仰起脸来,明眸朱唇,容光慑人。
那扑朔迷离美,如临水照影,总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难以逼视,眩人眼目,是不容错认少女风华。
她看不见百官喧哗惊艳、看不见昶王阴沉如雷云脸,亦看不见帝旭扬起左眉颇为玩味神情,她只望着他。
她那总是与忧虑、畏惧无缘脸容,此时却带有某种奇异表情。那表情,他无从形容。像沙漠旅人眺望海市蜃楼,又像孩子在盂兰盆节河川边追逐河灯。像切遥不可及幻象,渴望着,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得到。唇角含着丝震颤,点点扩大、勾起,几欲溃散,却又终于艰难地拼凑起来,成为个凄凉微笑。那微笑着面庞上,两行泪毫无预兆地划然落下,在冷冽空气中散成冰晶。
你大可不必如此苦心设陷,步步为营。只要你想,不论多为难,总会为你办到。她眼睛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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