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平道:“如今六部,吏刑多亲殿下,枢部则控于陛下,工部不足论道,礼户事不关己,摇摆无定。钧衡之位绝不可如陛下之愿悬而废,中书令若成虚位,则三省皆不免成空中楼阁,陛下直掌部中大政庶政,冢宰为六卿之首,首当其冲便正是张尚书,陛下届时岂能容他,他旦摧折,则殿下断臂矣。钧衡之位亦绝不可如殿下之愿举而存,便是时得由张尚书领衔,未来未必不成李柏舟第二。”
定权点点头,问道:“哦?那主簿见解,却是怎样最合适?”
许昌平笑道:“这等国家大事,便非臣芝员芥吏所能置喙
虽天子诏敕,不免屡成虚空。”
他抬头看定权眼,右手按按膝盖,方冷笑道:“外有强将,内有强相,卧榻之侧,酣眠虎狼,殿下如处其位,可能得夕安寝?”
定权目视远方,良久方抬手道:“主簿起来说话。”
许昌平站起身来,大略整整身上服装,走到定权身后道:“陛下欲除李氏,效周天子直掌六卿以抗外强之念,想来并非起自这二载,无非是借着殿下处境和人事,坐得其成罢。只是此役施行,殿下在明,而陛下处暗,此役毕,恶名尽数殿下,而隐利归于圣上,臣妄忖殿下委屈和不平,怕不止于藏弓烹狗,更在祸由自揽,却终究不免与人作嫁。”
定权年来心中所虑所恶,不妨被这个七品小吏点化得明明白白,时间连两太阳都突突乱跳,摇头笑道:“主簿这话,若无凭据,果然酌尽黄河之水,也洗不去个谤君嫌疑。”
许昌平在室内踱几步,但见陈设并不奢侈而洁净却如明镜台,想象他平素为人,不由笑道:“殿下若硬要臣说凭据,臣愚昧,只敢妄测——譬如本朝前星正位本在延祚宫,距离臣奉职新衙门仅隔道御沟,堵宫墙,可臣今日谒见殿下之所,为何却在此既无水亭,亦无火箸之处呢?东宫修缮两年前便已竣工,陛下何以迟迟不诏殿下还宫,怕未尝没有给殿下行方便苦心在其间罢?”
走到定权面前,止住脚步,又道:“又譬如本朝制度,太祖所创,东朝宫臣,上有詹府,下辖两坊局,员属皆由朝臣兼领,职事相通。圣虑长远,所为者,无非系宫臣朝臣为体,不至使东宫班贰另成体系。陛下明知吏书大人为帝师门生,又有交游之嫌于旧贵,何以竟使吏书为詹府领袖长达四载,至今方予解散拆除,而使昌平晚辈小子,始有机缘侍奉青宫,这其间深意,也是臣辗转反侧,揣摩不得。”
定权依旧摇头咬牙笑道:“主簿这话还是不近情理——果如主簿前言,或者在主簿眼中,孤竟然愚顽至斯,不察陛下圣意而甘为逐兔走狗?”
他迄今不肯松口多吐字,许昌平只得叹气:“如今情势,将军在外,殿下留京,陛下欲以殿下束将军;而将军欲以殿下抗陛下,殿下身处其间,极力斡旋之余又要谋划自保,风波险恶,行路艰难,可想而知。李狱之后祸事固为远虑,如剑悬顶,波及未来。而李氏齐藩之祸却属近忧,如剑指喉,危及眼下。殿下先谋保全,再图将来,策划英明,见识长远,岂是臣能够全然领略?”
定权冷笑道:“主簿过谦。只是若依主簿所说,这局中人今后又当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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