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沅沅接受冯京建议,并未露面,只与婆母在内室布菜,让婢女端出来。其间冯夫人数次走至门帘之后,听到些冯京与同舍对话。
夜间,冯夫人唤儿子至书房,取出册他幼年所读《诗》,翻到最后页,递与冯京:“这行字是你爹爹当年亲笔写,你可还记得?”
冯京接过,看见父亲熟悉字迹:“将仕郎守将作监丞通判荆南军府事借绯冯京。”
当年他看不懂这官衔,问父亲,父亲便拍着他肩微笑道:“儿将来若考中状元,皇帝多半会给你这官做。”
话犹在耳,透过这行字,更好似又触到父亲殷切目光。冯京阖上书页,黯然垂目。
次年,曾到冯京家中做客那两位州学同舍通过在州府举行解试,准备赴京参加省试,即礼部贡院锁试。冯京再次邀请他们至家中,设宴为其饯行。
宴中冯京把酒预祝同舍科场告捷、平步青云,同舍连声道谢,之后,其中人注视冯京,甚是感慨:“当世才华盖世,远胜等,若当初同参加解试,只怕解元头衔亦唾手可得,如今们三人相伴进京,岂不快哉!”
冯京摆首道:“舍下书本尘封已久。何况,自隋唐至国朝皆有规定,工商不得入仕,京不敢再奢求应举。二位兄台已于解试中脱颖而出,释褐在望,将来曳紫腰金,亦指日可待,却不以结交工商杂类为耻,仍与京联席共饮,京已深感荣幸,感激不尽。”
同舍听忙劝道:“当世何出此言?你从来都是般人,你虽做过两笔生意,却也不必把自己归入工商杂类。当世还年轻,若现在开始停止经商,继续读书,下次再参加贡举,亦未为晚矣。”
另位同舍也相与附和,道:“国朝取士不问家世,虽说工商不得入仕,但太宗皇帝曾下诏令:‘如工商杂类人内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当世行商时日甚短,且有奇才,即便有人强将你归入工商杂类,你也可借此条例应举。不妨重返州学,潜心读书,以待下届贡举。”
“你父亲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未能中举入仕。”冯夫人缓缓道:“他早年也跟你如今样四处行商,受人冷眼,后来才因进纳米粟补个左侍禁小官虚衔,好歹算是脱离杂流之列。所以,他直要你好生读书,将来举进士、中状元,堂堂正正地做大官,光耀门楣。不想现在兜兜转转,你竟又走上他当年老路……”
语未尽,冯夫人声已哽咽,泪落不己。
冯京朝母亲跪下,肃然道:“儿子有负父母厚望,实属不孝。但父
自今上即位后,往往每四年才开科场,下届,也应是四年后。冯京默然想,四年,足以发生和改变许多事……沅沅也应该会再生两个孩子罢,她与孩子,是否都会健健康康、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于是,他抬目,淡淡对同舍笑:“京安于现状,无意应举。”
同舍相顾无言,惟有叹息。须臾,人又道:“如今当世披锦衣、食馔玉,家有娇妻,便把当年们在州学中指点江山,纵论韬略,立誓治国平天下豪言壮志抛在脑后?”
冯京搁下杯中酒,平静地迎上同舍质问目光,道:“如果连妻儿都养不活,又岂能奢谈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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