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里尾鲜鱼只剩下骨刺,汤盅见底,浮起层凝固油脂。鸡骨残连着碎肉,与猪皮堆成团,溅出菜汁星星点点,脏遍整张桌子。
吃饱纷纷离席,晏琛还坐在那里,没动下筷子。
月向西移,喧嚣淡去。
院子里人影渐渐稀疏,厅堂里灯火渐渐黯淡。隐约听到几声言谈,说陆桓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搀回卧房休息去。
是,他醉。
不该碰不到。
更不该那远。
晏琛耐心等会儿,终于等来开宴时辰,人群散去,他可以回到陆桓城身边,但主桌满满当当大圈,陆桓城右手边坐着母亲,左手边坐着弟弟,每个位置都被早早地占去。
他……该坐哪儿呢?
座次井然有序,按照礼制排列。晏琛寻管家讨位置,管家却道,他是陆桓城带回来寄食之客,亲疏最浅,该坐院子外头毗邻墙角那桌。
静静。
簇新筷子就搁在瓷碗旁边,干干净净。
他不喝酒,面前没放酒杯,又是张陌生面孔,周围没人理会他。
身旁坐好多人,半是陆家亲眷,他不认得,另半是阆州商贾,他更不认得。这门庭若市陆府里,他只认得个人。
那个人正在灯火辉煌厅堂里,被无数杯盏和人影簇拥着。
醉得彻底,也忘得彻底,忘他阿琛还在等他。
晏琛惨淡地笑笑,终于站起来,离开院子。
他穿过夜半无人长廊,层层套叠门洞,沿着苔痕小径路曲折,回到曾经栖居三百年故地。
推开木栅栏,切如旧,依然是与世隔绝僻静。
陆桓城大半年不在,竹庭久无人烟,脚边缭绕着挥之不去清寒之气,仿佛连风也忘吹拂这里。竹影斑驳,黑暗里藏着吃人鬼魅,唯有根青竹通体幽亮,泛出翡翠似莹绿色。
可是,他与陆桓城,怎会是亲疏最浅呢?
他肚里怀着陆桓城孩子,分明是最亲近。他们血脉相连,融为体,比挨着坐每个人都要亲近。
晏琛不甘心,直坐在院角翘首观望,只等陆桓城发现他阿琛和笋儿不见,来把他们领回去。他坐姿很规矩,全程没动下筷子——动筷子,就是认这个位置。他不要这远位置,只要陆桓城身边那个,能牵到手、吻到唇那个。
他遥遥地看着,看陆桓城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这夜有喝不完酒,说不完话,赔不完笑,什都要顾及周全,什都不能疏忽大意。
却唯独疏忽他。
他们之间,隔着整整三十步距离。
筵席未开始时候,晏琛就有些手足无措。府里来近百人,他没见过这样大场面,心里不安,跟在陆桓城身后寸步不离。渐渐,来找陆桓城攀谈人越来越多,他们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人人都想占个靠前位置。晏琛被撞痛肚子,只好无奈避让。
避让有第步,就有第二步,有第二步,就有第三步。等晏琛发现自己离陆桓城越来越远时候,他已被挤到人群外围,再不能回到陆桓城身边。
他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心口有几分难过。
好像……好像陆桓城身边最贴近地方,永远应该有个留给他位置,供他枕肩,供他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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