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晏琛独自睡在书房卧榻上。褥子半年未晒,散发出股阴潮霉味,晏琛却不嫌弃,紧紧搂着它,口鼻埋进去,嗅闻里面残余、属于陆桓城味道。
他给陆桓城留门,总想着那人……或许会寻来。
他们同床共枕半年,陆桓城已经习惯身旁有他。即使醉深,只要夜半醒转,发现枕畔无人,定马上就会想起他,会提着盏灯笼,穿过大半座陆宅找到他。
今晚,陆桓城枕畔,应该是……空吧?
会不会有别,别……
笋儿出世之前,他不可以附回原身,哪怕只有片刻。
笋儿又哪里知道个中利弊,顾自闹腾得厉害。晏琛吃不消,只得起身离开,临走前想起什,低头咬破指尖,用血迹画出道血缘护佑符咒,把小笋罩在里头。
脐周微微有些发痒。
晏琛解衣看,那咒符图案隐约浮现在腹部,又悄然隐去。
他血,只能算作个暂时护佑,聊胜于无。这护佑来源于根竹,挡不飓风,挡不祝融,至多能为笋儿遮点风雨,驱赶几只扰人鸟雀与竹虫。
晏琛走上前,扶住那根青竹,体内力气被丝丝抽走,整个人虚软地跌坐在竹根旁。
触手可及泥土上方,团幽芒溶溶浮动,映照着棵两寸高小笋。
晏琛伸出手,怜爱地摸摸它芽尖,腹中忽而轻轻作动。笋儿第次贴近原身,近得只隔着层薄肚皮,好像世间最棉软张小床推到面前,吵着闹着要扑进去酣睡。
晏琛低声叹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附入竹身休息?
晏琛忽然慌,匆匆翻身坐起,跃下床榻,急着要奔去前院看眼。刚迈出房门,赤裸脚底踩在青砖上,他冻得猛打个寒战,步子倏然收住,停会儿,点点慢慢往后退,魂不守舍地坐回榻上。
定是空。
只要阿琛不在,就定是空。
晏琛这样劝说着自己,却再也睡不着,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都是今天发生事情。
马车驶入陆宅之前,晏琛思考太多细节,想着该怎与陆桓城母亲说话,留下个好印象,想着陆桓城弟弟会不会出言刁难,该怎应对,想着今日衣衫穿得齐不齐整,隆起肚子有没有遮掩好,走路样子奇不奇怪……
真正牢靠护佑,要用陆桓城血来画。
陆桓城是陆家嫡子,血脉纯正,与这座百年老宅同根同息,唯有他血,才能把笋儿安稳护住。
但是……
晏琛想到那个酣醉在厅堂里男人,神色不由黯。
今后再说吧,总会有机会。
见到原身刹那,心脉骤然虚浮,半年来压抑所有疲累纷涌而至,连这晚委屈也强烈数倍。他几乎撑不下去,只想附灵于竹,浸没在温泉似泱泱灵息之中,把烦扰与苦闷通通忘掉。
可是不行。
他不能再让笋儿汲取点点竹息。
他才四个月身孕,肚子已有六七月大。笋儿那晚偷饮太多竹息,快要浓过晏琛给他人息,再这弄下去,熬不到足月便要出世,以后须得依附竹身而生,像他样,离不开活水,离不开暖阳,无论生老病死,都被牢牢困在杆青竹里。
生不由己滋味有多难受,晏琛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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