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琛堕入散乱梦境,幻幕流转,虚影重叠着重,难以苏醒。
先梦着半年以前,他与陆桓城尚未归家,仍作双神仙眷侣,结伴赏游江北。仰京湖光潋滟,他们租条画舫游玩,舷侧浮着对鸳鸯。鸳鸯交颈碰喙,给陆桓城瞧见,便也欺压上来,将他按住不放,唇瓣柔软地印贴,不知羞耻地索吻,在水面投下道缠绵倒影。
又梦着街上有作画先生,陆桓城为他讨幅。那先生瞧是他,笔下却绘出竿青竹,霜雪覆着长叶,压低细枝。陆桓城笑着看他,又笑着看竹子,说当真像极他。落雪时从西窗望去,阿琛娇俏地立在那儿,白袄翠叶,正是这般绝美无双。
又梦着顶织锦垂缦大红花轿抬进杉林,专程来这小院迎娶他。陆桓城搀他入轿,晃悠悠地过泥土小道,送进阆州城,又晃悠悠地过石板路,送进陆宅。藕花小苑还是他离开时模样,唯有山石小瀑旁边围出方圃畦,新植排嫩竹。他问为什,陆桓城淡淡笑道,你总住在这儿,得多养些竹子陪你。
又梦着他到临产时候,陆桓城守护在旁,守到笋儿平安产下,抱去给母亲看。母亲欢喜,催他们再要个。他们便在最易生笋时节,比如某个烟雨迷蒙春夜,拥在书房,被翻红浪,弄大肚子也不愿停下,由着小笋在窗外节节拔高,场欢爱过后,就诞下个白胖孩子。
晏琛尚存着点妄想,在黑暗里唤声桓城。嗓音消隐在喉间,是大旱时草尖凝出滴晨露,未及被人发觉,就蒸干在烈日底下。
四周悄静,无人应答。
他实在太渴,喉管像被塞满粗粝砂纸,每次吞咽,都似锐利刀片在喉咙刮划。加之高烧未退,皮肤大股大股地往外排汗,皮囊里仅存那点儿储水也快要留不住。好端端个琳琅美玉少年,竟极快地枯萎容色,呈现秋花凋敝之貌。双颊向内塌陷,额头倦红,病怏怏地辗转于榻,更无分润色。
有时突然猛咳,枯血喷洒而出,染红半片枕头,齿间尽是湿润血腥味。
很甜。
梦境像层叠云影,虚幻缥缈,晏琛几乎要把它当真。半梦半醒之间,手指抓到大团冷硬棉絮,硌得难受,才稍稍寻回几分意识。
紧跟着腹内阵激痛,晏琛失声惊喘,猝然从梦里醒转。
太疼。
他大汗淋漓地望着天花板,勉力平稳呼吸,却缓不去十之二痛苦。之前所有不适和晕眩都被强烈腹痛压下去,他感觉不到身体灼烧,也感觉不到喉咙干裂,铺天盖地只有愈演愈烈腹痛。
和现在相比,从前胎动根本算不得什。哪怕笋儿闹翻天,也不及此时
血液倒咽时,能稍稍缓和丝干渴。
缓不是骨寒。
这座废院与阴森森井底无异,晏琛多日未晒太阳,皮肤烫得着火,体内却横遭冰水肆虐,骨头痛极,三九天脱得赤条条滚进雪地也不过如此。最初他还能感到冻疼,脚底如被针扎,贴着脚趾碰碰,皮肉都怕撕扯下来,后来索性没知觉,手指触到滚烫面颊,竟不辨冷热。
晏琛止不住地哆嗦,想渴求缕暖意。
但窗外总是阴天,密林将日光遮挡得丝不漏,仅有束投射在缚灵之障外头,他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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