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庭里绵延三百年场梦,应该断在今天,断在此处,随着晏琛魂魄同烟消云散,不该再与笋儿扯上联系。
将来,笋儿会长成个陌生孩子。
被农夫收养,便扛着锄镰奔跑在田埂上,被猎户收养,便提着弓刀穿梭在山林间,被叼进狼窝虎穴,便与毛茸茸兽崽为伍,相互挤拱着块儿长大。笋儿会有新名字,新父母,新家庭,新模样……所有这些,都与晏琛无关。
他生命止步于此,不该占据笋儿未来记忆。
黄昏时分,风潇雨晦。孩子蜷在门槛内睡得香甜,晏琛摸摸它小脸,渐渐感到头脑发沉。强烈倦意像高空中只盯梢已久鹰,猛地俯冲下来,两翼宽翅黑压压地笼罩他。
时间是道万丈深渊,他被束缚在悬崖这头,笋儿未来在悬崖那头,遗忘不可避免地发生着,他只能无助观望。慌张与焦灼袭上心头,晏琛急得不行,竟觉得这比死亡还要可怕,掌心化出片片竹叶,塞入襁褓,只盼将来谁若将笋儿捡回家去,能在他懂事后提句,说你与其他孩子不同——当年打开襁褓,你是睡在竹叶里。
是竹孩子。
笋儿记得个“竹”字,便也算记得他。
可塞着塞着,晏琛慢慢停下动作,眼中异常热切也退去温度。
太危险。
子,日升月落,春水秋霜,每天都陪着笋儿,陪他长成蹒跚学步幼童、风姿翩然少年,不错过天,不错过个时辰。
可上天不肯给他时间。
死亡步步紧逼,看眼,就少眼。
晏琛有太多来不及赋予爱,有太多徘徊在舌尖话,千言万语难诉尽,终是化作句:“笋儿,爹爹喜欢你,比世上任何人都喜欢你……你今后长大,别忘爹爹,别忘……”
他哀求着孩子,可是太不巧。
笋儿睡,他……也该睡。
明天,后天,下次日出,下次叶落,下次瑞雪……他想用切去交换那些不属于他、睁大眼睛也望不见好日子,可他无所有。
所以,就这样吧。
隔着窄窄道门槛,他至少还能陪着孩子,安稳地睡觉。
黎明到入夜,场大雨下薄积云,下暗天光,临近收尾,终于淅淅沥沥飘起雨丝。院内
世间本就容不得成精草木,容不得竹,也容不得笋。这襁褓竹叶若被人当作异象,岂不反而害笋儿性命?笋儿要活得安康,便该做个普普通通孩子,越平凡越安全,他生父,绝不能是根竹。
何况记个名字,又算作什记得?
晏琛二字,谁都能用来取名,不单单是他。青竹千杆,每杆都生得相似,也不单单是他。
他没法陪伴在笋儿身边,纵然上天怜爱,让他被孩子记住,也不过是堆零散笔画、个模糊虚影,不是情深意笃父子怀念。
没有用。
太不巧。
在笋儿生命里,晏琛来得最早,也走得最早,起点处停留微不足道片刻,来不及撩起点波澜。新生婴儿,记忆还是张白纸,这天发生所有故事,他都不会记得。
屋里没有笔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他留下只言片语,或者……仅仅是“晏琛”两字。
他孩子终将遗忘他。
甚至从来不曾知道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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