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注】,这孩子纵然悟性再好、天资再佳,其天性也与大道相去甚远,且程潜心重,不怎会讨人喜欢……不过他自矜得很,想必也不稀罕讨人喜欢。
木椿真人将程潜放开,有点担心他将来会误入歧途。
他把三条腿破木头桌子掀翻过来,招呼韩渊和程潜同凑过来。
只见那木头桌子背面布满被虫蛀大小洞穴,星罗棋布,煞是热闹,那些虫子眼间隙,居然还刻满密密麻麻小字。
直到程潜手脚冰凉地等不知多久,才听见木椿近乎字顿地慎重道:“你啊,你心里有数,多余话不说,就送你‘自在’二字做戒吧。”
这戒辞简单得有点省事,空泛无边,让人时间难解其意,程潜忍不住皱皱眉,心里堆准备都落空,他胸中那口气没有松下来,却反而被吊得更高。
程潜先是脱口问道:“师父,什是‘自在’?”
问完,他又有点后悔,因为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韩渊样头大无脑。
程潜努力定定神,带点试探和不自信,逞着强,穿凿附会番,问道:“就是让清心安神,努力修行意思吗?”
“程潜。”
不知道为什,师父叫韩渊就是“小渊”,叫程潜时候,却总是要连名带姓,听不出是偏爱他,还是偏不爱他,当中总含着分咬文嚼字郑重。
程潜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藏在袖子里手握成拳。
“来。”木椿真人打量着他,随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严肃得过头,他微微耷拉下眼皮,将自己重新收敛成只慈眉善目黄鼠狼,声音也柔和些许,“你过来。”
说话间,木椿抬起只手,放在程潜头顶上,他掌心微微有点热度,随着袖口草木香,后知后觉地传达给程潜。
木椿顿顿,没给出什解释,最后只是语焉不详地点头道:“现在……就算是吧。”
现在是,以后就不是吗?
而且什叫做“就算是”?
程潜听这回答,更加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敏感地从木椿真人话里嗅出点前途未知蛛丝马迹来,然而看得出师父不想多说,他也只好出于早熟识趣,勉强咽下心头疑问,只是规规矩矩地躬身道:“是,多谢师父教诲。”
木椿真人无声地叹口气,他看起来是个不怎壮壮年男子,实际却已经老得成精,当然看得出些事来——这程潜进退礼数周全,对伺候他起居道童都以兄相称,显然不是因为他觉得周围人特别值得尊重,而是不肯在这些“外人”面前伤自己繁文缛节式“文雅”。
但这没能起到什安慰作用,程潜依然是慌张。
他回忆着师父点评韩渊那几句“轻浮跳脱”之类话,心里惴惴地想道:“师父会说什?”
仓促间,程潜将自己同样仓促生平从头到尾地回顾遍,打算把自己毛病先挑出来晒晒,也好在师父开口前做个心理准备。
程潜心里细细地数着:“他会说心眼小?还是不够仁义?不够友爱?”
可结果木椿真人并没有像评价韩渊那样,当面说出他缺点和戒辞,他掌门师父甚至微微踟蹰下,似乎在格外艰难地寻找个合适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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