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是乐声,那可能有点牵强,长庚侧耳品味下,感觉如果非要夸下,那只能说他嚎丧嚎得挺婉转。
沈易听见脚步声,冲长庚笑,随后冲里屋吼道:“祖宗,嘴下留情吧,尿都让你吹出来,长庚来!”
依他条件,本该是个得天独厚小白脸,可惜这边陲小镇里除穷鬼就是穷神,哪怕来个天仙也没人包养得起。
按着当地风俗,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时候,便会认干亲,有儿孙儿孙认,没有儿孙自己认。
沈氏兄弟从狼嘴里救下长庚,是救命之恩,长庚理所当然地认两人中个为义父。
沈先生读书读坏脑子,硬是说不合理法,固不敢受,反倒是他兄弟十六爷痛快,当场改口叫声“儿子”。
这样来,沈十六那混混便占个天大便宜——倘若这游手好闲病秧子将来穷困潦倒,长庚就得给他养老送终。
历到此。
沈先生用药粉驱走饿狼,救下他条小命。兄弟两人后来在雁回小镇长住下来,徐百户将自家个空院子租给他们,感念他们救命之恩,不收房租。
兄长名叫沈易,是个屡试不中落第书生,虽然年纪不大,但仕途之心已绝,安分守己地在这鸟不拉屎地方当起隐士,街坊们都客客气气地叫他“沈先生”。
沈先生除当隐士,还兼任大夫、书信对联代笔、西席先生与“长臂师”等数职,他十分多才多艺,会给人治跌打损伤,还会给母马接生,白天在家里办私塾,教干少年念书识字,晚上将学生们打发走,便能挽起袖子修理蒸汽火机、钢甲与各色傀儡,补贴家用,隐世隐得不可开交。
沈先生什都会,又会赚钱又会顾家,烧火做饭也是把好手,能干极,他那兄弟因此无事可做,只好专门负责败家——沈先生兄弟叫做“沈十六”,听说是从小身体不好,家里恐怕养不大,便也没给取大号,因为是正月十六生,就以“十六”做名。
长庚轻车熟路地穿过自家院子,从角门往外拐,就到沈先生家。
沈家共两条光棍,连只母鸡都没有,自然不用避讳谁,他向来随来随走,门也不敲。
进院子,股药味和着阵气如游丝埙声便扑面而来。
沈先生正在院里皱着眉熬药,他是个书生模样青年,穿袭旧长衫,不老,但总是皱着眉,有身饱含烟火气清寒。
埙声是从屋里传出来,吹埙人修长人影被黯淡灯光打在纸窗上,显然水平不佳,也听不出是个什调子,时常有那两个音吹不响,通篇哑声哑气,带出点奇异凄凉和倦怠。
沈十六天到晚既不读书,也不干活,油瓶子倒不知道扶,连捅水都没见他挑过,不是闲逛就是喝酒,十分不学无术,几乎没有点优点。
除长得好。
长得真是好,镇上老寿星亲口鉴定,说活快九十岁,没见过这齐整男人。
可惜再好也没用——沈十六小时候生过场大病,人烧坏,眼睛约莫也就能看清近前两尺东西,离开十步远,连男女都分不出。他还耳背,跟他说句什都得靠喊,每天从沈家门口过,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那温文尔雅沈先生疯狗似冲他咆哮。
总而言之,沈十六是个又聋又瞎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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