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瓦窑刘聋子,不知带什人家野娘儿们,在坳上树林里撒野,不提防老水手赶场回来这样早,惊窜着跑。
老水手正因为喝半斤烧酒,血在大小管子里急急流,兴致分外好。见两个人向山后拚命跑去时,就在后面大声嚷叫:“烧瓦,烧瓦,你放下你那瓦窑不管事,倒来到这地方取风水。清天白日不怕羞,真正是岂有此理!你明天不到祠堂来挂个红,定要禀告团上,请人评评理!”可是烧瓦刘老板,是镇上出名聋子,老水手忘聋子耳边响炸雷,等于不说。醉里事今早上已忘怀,不是长顺提及“新闻”,还不会想起它来。
老水手笑着说:“大爷,没有别新闻。昨天赶芦苇溪场,吃点‘汪汪叫’,喝点‘闷糊子’,腾云驾雾般回来时,若带得有张捉鹌鹑摇网,下子怕不捉到对‘梁山伯、祝英台’!这对扁毛畜生,胆敢在屋后边平地砌巢!”
身旁几个人听来,都以为老水手说是雀鸟,不着意笑着。因为这种灰色长尾巴鸟类,多成对同飞同息,十分亲爱,乡下人传说是故事中“梁山伯祝英台”,生前婚姻不遂死后化身。故事说来虽极其动人,这雀鸟样子声音可都平平常常。
身灰扑扑杂毛,叫时只会呷呷呷,面飞面叫,毫无动人风格。捉来养在家中竹笼里,照例老不驯服,只会碰笼,本身既不美观,又无智慧或悦耳声音,实在没有什用处,老秀才读些旧书,却说这就是古书上说“鸩鸟”,赶蛇过日子,土名“蛇呷雀儿”,羽毛浸在酒中即可毒人。因此这东西本地人通不欢喜它。
老水手于是又说笑,“还想捉来进贡,送给委员去,让委员也见识见识!”
大家不明白老水手意思所在,老水手却因为这件事只有自己明白,极其得意,独自莞尔而笑。
村子里人认为最重大事情,政治方面是调换县长,军事方面是保安队移防,经济方面是下河桐油花纱价格涨落,除此以外,就俨然天下已更无要紧事情。老水手虽说并无新闻,与橘子园主人谈话,总离不上面三个题目。县长会办事,还得民心,时不会改动。保安队有什变故发生,有个什弟兄拖枪溜,什人酒后争持,玩武棒棒走火,如彼如此,多在事后方知道,事前照例不透消息。传说多,影响本地人也相当严重,是与沿河人民生活关系密切桐油。看老《申报》,弄船,号口上坐庄,开榨油坊,挖山,无人不和桐油有点关连。这两个人于是把话引到桐油上来,长顺记起件旧事来。今年初就传说辰州府地方,快要成立个新式油业公司,厂址设在对河,打量用机器榨油,机器熬炼油,机器装油,……总而言之切都用机器。凡是原来油坊老板,掌捶、管榨、烧火看锅子、蒸料包料,以及切杂项工人和拉石碾子大黄牯牛,律取消资格,全用机器来代替。乡下人无知识,还以为这油业公司成立,定是机器黄牛来作事,省城里派来办事人,就整天只在旁边抱着个膀子看西洋景。
这传说初初被水上人带到吕家坪时,原来开油坊人即不明白这对于他们事业有何不利,只觉得切用机器,实在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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