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个地方名为“茶峒”小山城时,有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户单独人家。这人家只个老人,个女孩子,只黄狗。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里路就到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小小差异。小溪宽约廿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河水即或深到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只方头渡船。这渡船次连人带马,约可以载二十位搭客过河,人数多时则反复来去。渡船头竖枝小小竹竿,挂着个可以活动铁环,溪岸两端水面横牵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牵船过对岸去。船将拢岸时,管理这渡船,面口中嚷着“慢点慢点”,自己霍跃上岸,拉着铁环,于是人货牛马全上岸,翻过小山不见。渡头为公家所有,故过渡人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把钱掷到船板上时,管渡船必为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认真神气:“有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谁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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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峒城势沈从文绘
但不成,凡事求个心安理得,出气力不受酬谁好意思,不管如何还是有人要把钱。管船人却情不过,也为心安起见,便把这些钱托人到茶峒去买茶叶和草烟,将茶峒出产上等草烟,扎扎挂在自己腰带边,过渡谁需要这东西必慷慨奉赠。有时从神气上估计那远路人对于身边草烟引起相当注意时,这弄渡船便把小束草烟扎到那人包袱上去,面说:“大哥,不吸这个吗?这好,这妙,看样子不成材,巴掌大叶子,味道蛮好,送人也很合式!”茶叶则在六月里放进大缸里去,用开水泡好,给过路人随意解渴。
管理这渡船,就是住在塔下那个老人。活七十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若干人。年纪虽那老,骨头硬硬,本来应当休息,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分生活离开。他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意义,只是静静很忠实在那里活下去。代替天,使他在日头升起时,感到生活力量,当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与日头同时死去,是那个伴在他身旁女孩子。他唯朋友是只渡船和只黄狗,唯亲人便只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母亲,老船夫独生女,十五年前同个茶峒军人唱歌相熟后,很秘密背着那忠厚爸爸发生暧昧关系。有小孩子后,这屯戍兵士便想约她同向下游逃去。但从逃走行为上看来,个违悖军人责任,个却必得离开孤独父亲。经过番考虑后,屯戍兵见她无远走勇气,自己也不便毁去作军人名誉,就心想:同去生既无法聚首,同去死应当无人可以阻拦,首先服毒。女却关心腹中块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张。事情业已为作渡船夫父亲知道,父亲却不加上个有分量字眼儿,只作为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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