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应合声如同闷雷般——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九十九道湾里九十九条船,九十九条船上九十九根杆,九十九个艄工来把船扳!
船和歌声都渐渐远去……孙少安立在大桥边上,两只手紧紧抠着桥栏杆,十个指头似乎都要钳进水泥柱中,他感到胸腔里火烧火燎,口也有点干渴。他心中腾跃起股难以抑制激情,似乎那奔涌不息河水已经流进他血管!
他离开桥边,走过去解开牲口缰绳,翻身骑上去,风般迅疾地穿过
山西这面大牲畜价钱要比他们这面便宜,因此他建议少安把贷到款拿上,到山西来趟。由他帮他们买头好骡子……少安接到信后,和家里人商量下,立刻去石圪节找到刘根民。
根民当下帮助他在公社信用社贷七百元款,并把少安将要来拉砖事告诉县高中他表哥。少安装起贷款,拿上次丢在根民办公窑羊毛口袋,先跑到下山村用七十块钱买辆架子车,赶天黑才返回到双水村。第二天,他就坐公共汽车去山西老丈人家。
到山西后,常有林从家里拿出四百元钱,引着少安到柳林镇用九百九十元钱买头三岁口铁青骡子……从山西返回来时候,少安就不用坐公共汽车。他在骡子背上搭条线口袋,骑着这头牲畜往回走。这头骡子体魄雄壮,口青力大,毛色光亮如绸缎,路上到处被人夸赞。快过黄河时,有人就出价千百元要买它。但再大价少安现在也不会卖。
第二天下午,少安骑着骡子来到黄河大桥。
以前几次走山西往返都是坐汽车,经过大桥时,不能好好瞧瞧黄河,很急人。现在他迫不及待地从骡子背上跳下来,把牲口拴在块石头上,就怀着股难言激动,走到大桥中间,伏在桥栏杆上。
他立刻感到阵眩晕和心悸……眼前是片麦芒似黄色。毛翻翻浪头象无数拥挤在起奔跑野兽吼叫着从远方峡谷中涌来,直涌向他胸前。两岸峭壁如刀削般直立。岩石黑青似铁,两边铁似河岸后面,又是漫无边际黄土山。这阵儿,西坠落日又红又大又圆,把黄土山黄河水都涂上片桔红。远处翻流浪头间,突然隐现出现个跳跃黑点,并朦胧地听见片撕恼裂胆叫喊声。渐渐看清,那是只吃水很深船。船飞箭般从中水线上放下来,眨眼功夫就到桥洞前。这是只装石炭小木船,好象随时都会倒扣进这沸腾黄汤之中。船工们都光着身子,拼命地喊着,穿过桥洞……少安立刻调过身,看见那船刹那间就到下游——下游水面开阔,船行走得似乎慢下来。
这时候,他看见另只上行船正在河边象甲虫似慢慢向大桥这里移动。牵着船那根绳索象绷紧弓弦似向河岸峭壁上扣在串光身子纤夫肩膀里。这些人几乎是在半崖羊肠小道上手脚并用爬着走;呻吟般“嗯哟”声象来自大地深处……在这令人痛苦呻吟中,那只下行船已经漂到片平静水面上;接着便传来艄公那无拘无束歌声——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里几十几条船?
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根杆?
几十几个艄工来把船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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