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原城览无余。他目光依次从东到西,又从北往南眺望着这座城市。这里那里,到处都有他留下踪迹。
东关大桥头,仍然是人群最稠密地方。他依稀辨认出他当年曾驻足而立,等待包工头来买他力气小土场,以及那个搁过破行李卷砖墙。他目光“走”到北关。那不是阳沟吗?他揽工生涯首先就是从那里开始。他想起曹书记家人。他们院落被山脉遮挡着,他看不见。但他们面容依稀可见;想起当初他们对他好心,至今还难以忘怀。
现在,他把忧伤目光投向麻雀山。那是他和她多次漫游过地方。就是在那里,他心跳脸热,第次产生想拥抱她强烈愿望。他想起他们共同背诵那首吉尔吉斯人古歌。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黄昏,他仰面躺在片枯草上,两只手垫在脑后,眼里涌满泪水,念这首古歌第个段落;而晓霞两只手抱着膝头坐在他身边,凝望着远方山峦,接着他念第二个段落……麻雀山下,就是那座著名常委小院。他们真正感情交流是从那里开始。他们曾在她父亲那个套间窑洞里,有过多少次美好而快活相会;最后,炽热情感才把他们共同牵引到这山背后那棵杜梨树下……少平看看手表,时间又过去刻钟。他站起来,出凉亭,继续向山上走去。
他在九级古塔下停立片刻——就在他们当年共同站立地方。眼前黄原城仍然是当年格局。大街上照旧挤满繁忙人群。多少美好东西消失和毁灭,世界还象什
夜已经深……
不知是哪根神经引进他回到住宿地方。
城市在熟睡,他醒着,眼前不断闪现永远是那张霞光般灿烂笑脸。
城市在睡梦中醒,他进入睡梦,睡梦中闪现仍然是那张灿烂笑脸……笑脸……倏忽间成为面灿烂镜面。镜面中映出他笑脸,映出她笑脸,两张笑脸紧贴在起,亲吻……他醒。阳光从玻璃窗户射进来,映照着他腮边两串晶莹泪珠。他重新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无声地辍泣许久。梦醒,在他面前仍然是残酷无情事实。
中午十二点刚过,他就走出旅社,从东关大桥拐到小南河那里,开始向古塔山走去——走向那个神圣地方。
对孙少平来说此行是在进行次人生最为庄严仪式。
他沿着弯曲山路向上攀登。从山下到山上这段路并不长。过去,他和晓霞常常用不半个钟头,就立在古塔下面肩并肩眺望脚下黄原城。但现在这条路又是如此漫长,似乎那个目地直深埋在白云深处而不可企及。
实际中距离当然没有改变。他很快就到半山腰座亭子间。以前没有这亭子,是这两年才修起吧?他慢慢发现,山另外几处还有些亭子。他这才想起山下立着“古塔山公园”牌子。这里已经是公园;而那时还是片荒野,揽工汉夏天可以赤膊裸体睡在这山上——他就睡过好些夜晚。
他看看手表,离点四十五分还有个小时;而他知道,再用不二十分钟,就能走到那棵伤心树下。
他要按她说,准时走到那地方。是,准时。他于是在亭子间块圆石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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