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4）

这天下午，在北平程府阔大高敞厢房，大珐琅花瓶里插着几支孔雀翎毛，红木雕花家具，墙上几幅梅兰竹菊，所有这些都是这座旧王府原来摆设。辰光过午，屋里有人抽着烟，夕阳映进来，被烟雾这

程凤台是早就闻知商细蕊大名。

商细蕊，水云楼班主，当今数数二名伶，扮花旦和青衣。追捧他票友多如繁星，前胸贴后背挨着排，能绕着北平城转上两百圈，因此便把商细蕊捧成轮海岛冰月——高高在上挂于九天，银光普照，可望不可及。

要问商细蕊是不是真唱那好，北平百姓定要与你提提当年慈禧太后钦封梨园尚书宁九郎。当年商细蕊带着水云楼初来北平，演三场便声名大噪，宁九郎慕名听他场宇宙锋之后，长叹声，回转戏班封箱隐退，把第旦角儿称号拱手让出。

有人说宁九郎是被商细蕊嗓子震撼住自叹弗如，作为个戏痴，便认为雏凤清于老凤声，世难容二美，自己再也没有登台意义。又有人说宁九郎出宫二十多年，早已攒够家私，有金盆洗手打算，不过是借着商细蕊风头找个辙罢。事实如何且搁边，宁九郎这摘冠禅位，是彻底把商细蕊名声捧出来。报纸上天天有他大大小小花边新闻和生平事迹，票友们聚在戏园子门口围追堵截狂呼烂号，捧得他比大总统还要风光。所以开始，程凤台对商细蕊凭空印象，就是角儿，呼百应，执耳梨园红角儿。

但是在程凤台姐姐程美心嘴里，商细蕊，那就是个下贱放荡狐媚子，因为是个男狐媚子，所以更要可恶十倍。

不怪程美心恨透商细蕊。商细蕊曾与她有过夺夫之恨。那时候程美心还是西北军阀曹司令六姨太，曹司令路往东攻城略寨，大破张大帅城门，商细蕊穿身锦绣戏服，素面朝天在城楼上清唱折霸王别姬，反反复复那几句词，唱得动情而忘——他也不怕子弹不长眼。兵卒们看着很诧异，时都忘放枪，指指点点说那人是个疯子吧？定是疯子。疯得真漂亮。

曹司令在城楼底下仰头望，商细蕊正在唱那句“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这听着就像是在给曹司令歌功颂德，真新鲜真够劲儿，曹司令下子就迷上，马鞭子指住商细蕊：别伤他！老子要活虞姬！于是手下人马不敢随意放枪，愣是多花个钟头破开城门。

破城之后，商细蕊却没有学习虞姬自刎驾前忠贞精神，他无比顺从地被曹司令囫囵掳走，掳到程美心眼皮底下夜夜欢歌，把程美心气得发疯。

幸而最后战果是程美心赢，挤兑走劲敌商细蕊，熬死曹司令原配，她现在正果修成，是曹夫人。可是提起往事，依然宿怨难消，气得发疯。

程美心是上海滩洋派家庭出身，但是在近几年交际花和姨太太生涯中，嘴巴和心思已是锤炼得相当毒辣流俗，但凡在背地里提到商细蕊，她就要发表两句很难听评论，并且勒令家中男性不得与之往来。然而除丈夫曹司令与弟弟程凤台，她并没有其他男性亲属可以勒令。曹司令是程美心挖空心思讨好人，对这个军阀相公，她不敢有任何逆言背语。这番勒令就落在程凤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