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上什肥让她疯长成这样,外婆事后跟自己讨论,也是跟穗子讨论。外婆意思是十五岁个丫头起胸、落腰、圆髋,不是什好事情。外婆知道许多“不是好事情”苗头,结果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事情。对这个乡下远房侄子送来孝敬她十五岁丫头,外婆连她手上挎个蓝布包袱都没叫她搁下,就开始项项地盘审。上过几年学?个字不识?你妈是大跃进过后把你给尚家做养媳妇?饿饭饿死你兄弟?外婆细声细气地提问,若答得她不满意,会细声细气请她就掉头回去似。
穗子却不行。叫腊姐十五岁丫头有些要迷住她意思。穗子眼里她是戏台上个人:喜儿、刘巧儿、四凤。戏台上才有这样根辫子,根、梢缠着寸半红头绳。戏台上才有这样浓黑如描画长眉秀眼,眼毛儿毛刷刷地刷过来刷过去。衣裳亦是戏台上:深蓝大襟裤褂,领口、袖口、裤脚有根桃红滚边。戏台上才有这样可身衣裳,自初就长在身上又跟着身子大起尺寸,伏伏起起,成她层皮肉似,七岁穗子认为这个养媳妇腊姐是她七岁人生中见过最好看个女人。七岁穗子当然不知养媳妇是什样社会身份。她只认为腊姐大致是个下凡戏中人。
腊姐来时候是满街飞杨花那些天。上年收成后捂冬,脸捂白,脸蛋才洗过样发湿,还有两片天生胭脂。对此外婆也说不是好事情。那是肺痨烧出来。腊姐未来公公,就是外婆远房侄儿,是不敢瞒外婆。他告诉外婆腊姐上年咳多半年,从拍片子上看,腊姐肺痨出三个小洞眼。远房侄儿再声明,那些洞眼都对上。外婆当然马上就明白,腊姐不是送来孝敬她,而是来吃城里好伙食,养肺上那些洞眼。外婆叫腊姐搬蜂窝煤,腊姐若在搓衣板上码上五层,外婆就会从手里纸牌上抬起眼,说:“你搬垛城墙呐?回头累出好歹来,是你服侍啊,还是来服侍你?”腊姐笑笑,嘴角下边个小窝。她说多搬些少跑几趟。外婆垂下眼继续和自己玩纸牌,慢条斯理说:“攒下几趟好跑医院,是吧?”腊姐脑筋不晓得跟着外婆话拐弯,又笑,穗子看就知道她是没懂;是课堂上那种笨学生偏又碰上同她过意不去老师,给叫起来,只能浑头浑脑地笑。
穗子与各种病都离得十万八千里,看上去却是各种病都沾边,她七岁,个头还是五岁,头胎毛,面皮白得让人有点担忧。尤其不讲道理起来,太阳穴上那些蓝色筋就会霹雳般欲闪出那层薄皮肤之外。这时腊姐就感觉穗子有性命危险,整个小小人儿糊在正月十五蜡纸或细绢灯罩里似。腊姐这时是绝不敢惹穗子,不仔细这盏精细纸糊灯就要给下面那些铅丝般浅蓝血管捅破。穗子不讲道理时候是没人来搭理她,外婆摸她纸牌,外公抽他香烟、挫他钥匙、记他柴米账,或去院子里巡逻,伏击那些围墙上爬来偷他两棵桑树上桑叶野孩子。因此穗子不讲道理时是没趣,往往也是自己下不台。这局面直到腊姐来后才有改变。她不许腊姐像外婆、外公那样看不见听不见她脾气,她要腊姐陪她不讲道理,伺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