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车要来,你去上个厕所吧。”她佝下身,替穗子挽起棉裤腿,又塞给穗子两张揉得很软废稿纸。
穗子朝厕所走去。她在厕所门口停下来,回过头。母亲此时正以后脑勺对
母亲说话时,有种交头接耳模样,让穗子想到世界上切交头接耳人们。人们交头接耳,就挑出穗子爸种种不是来。穗子认为那位抄家头头此刻定在某处和谁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得非常热闹。然后他们就会朝外公来。穗子当时并不懂他们朝外公来凭据,但她肯定那些人正为外公事交头接耳。
那时穗子还不懂“阴谋”意义,她只懂得阴谋形象。形象就是交头接耳。
正同她交头接耳母亲突然做个奇怪眼色,嘴唇撮住,“嘘”声。然后穗子看到外公到后院来,从煤棚里取块煤。穗子顿时在心里质问母亲:你在骗们吧?!既然仅仅是去看趟父亲,为什要对外公隐瞒实情?!
第二天穗子还在上最后节课,母亲就来。跟老师短短地交头接耳阵,老师就提前放穗子学。穗子跟在母亲后面来到长途汽车站,看眼候车室大钟。这时外公刚刚到达学校门口。他会站在隆冬里个个地看着从校门走出来孩子。他会直站在那里,心很笃定地等下课孩子回家吃完午饭,又成群结队地上学去。外公会等,会等到天暗,放晚学孩子们再次涌出校门。
她忽然对母亲说:“东西没带。”
都能穿。你说呢,穗子?”
穗子点点头。她看母亲双贫苦手,翻到筐底。好好太阳光里,充满破烂特有刺鼻气味。经过这样双贫苦手,破烂便不再是破烂。母亲惊喜地笑:“哎呀,都是好东西呀!差点当破烂卖!”
于是母亲只将父亲几大摞手稿搁入她方头巾中,再将头巾扎成个包袱。其余破烂已变成好东西,因此就又回到筐里。穗子想到那些脱丝长统袜和棕色高跟鞋都在筐里等着她长大,心里便对“长大”这桩事充满矛盾。
妈说:“这个包袱,你来挎。上长途汽车,小孩子挎东西,没人会注意。”
穗子问:“上长途汽车去哪里?”
母亲说:“都替你拿。喏,这是你所有衣服,这是你书、玩具。”
穗子本来没什家当,值得带,母亲都替她拿。穗子想,母亲贼似偷穗子所有东西;在外公眼皮下,她连东西带人把穗子偷走。
穗子说:“还有十多个橘子呢。”
母亲笑,说:“算吧,那也叫橘子?那叫橘子化石!”
穗子心想:说得轻巧,你去给买点橘子化石来。但她从来不跟母亲顶嘴;她从来没跟母亲熟到顶嘴地步。她不吱声。冬天无孔不入,钻透她棉袄棉裤,最后钻到她脚心,凝聚在她十个脚趾头里。积淀整个冬天脚趾开始咬食穗子,穗子知觉给咬得血迹斑驳。
“去看爸爸呀。”
“什时候去看爸爸?”
“什时候都行。”
“……外公去吗?”
母亲停顿下。穗子见母亲那双清澈见底眼珠后面,脑筋在飞转。母亲笑笑,说:“外公这次不去。你就去看看爸爸,外公去干什?爸爸那里粮也不够吃,外公去吃什?”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