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行步,四周便有黑气窜起,形如恶蛟,往空中撕扯扑咬,堂前十丈开外,尽是这厉鬼身上威压,直叫押解鬼卒噤若寒蝉,只敢以铁链远远牵行。
等他当真立在堂下,被孽镜台符箓阵法团团镇住,有胆大鬼卒为稳妥起见,便想将他脚下细镣,换作拳粗细精铁脚铐。
也不知那细细脚链牵动何种思绪,那恶鬼虽是言不发,任人施为,身黑雾却渐渐转为血色。
周遭时狂风大作,搅得命册书页翻飞,连地狱业火深处,亦有鬼哭狼嚎之声与之呼应。
这险恶天象,像极凶星当空、孽龙出世。
那偶人与他面貌肖似,也着身官袍,胸腹以笔墨写着赵判官八字。
赵杀每看上眼,便叹上口气。
他有位债主,注定命中坎坷,死后受妖兽分食之苦。
赵杀便以神通做小小具泥塑偶人,托黑白无常带在身上,旦债主被妖兽啃噬,便抛出泥偶,将酷刑转向自己。
然而不知是何缘故,此后六七百日,赵杀身上仍不见狰狞伤口,好端端地坐在此处。
旋而又入秋。
年半后这日,赵判官依旧清早起身,给桃花松土施肥,而后听着浅浅鼾声出门。
只是他这日,并非直直奔赴孽镜台,而是绕到三生路上候片刻,见黑白无常鬼辇飘过,就驱车迎上去。
等两车并驾齐驱,赵杀忙把自己乾坤锦囊解开,点五年功德,往对方车辇上递。
两位无常看得眼热,却迟迟不曾伸手来接,再三犹豫,才接十中二,只道:“赵兄所托之事突生变数,兄弟受之有愧。倒是另桩小事,已经置办妥当。”说罢,便把个小小布包扔到赵杀怀中。
赵判官难得看见这样尊大鬼,不由得端正身姿,顶着四面狂风,手紧按判官帽,手重翻命册。
饶是如此,他两侧帽翅依旧被吹得来回乱颤,头长发依旧胡乱拍在脸上,直叫赵杀视物艰难,好不容易才看清这厉
赵判官为这桩小事,又有些魂不守舍。
他足足琢磨顿饭光景,见帮鬼卒彻底吃干抹净,才勉强收回心绪,开始赏善罚恶,评断生死,未至晌午,已审讯完五六百名阴魂。
赵杀勤勉之余,也多少有些两眼发涩,趁着间隙起身来走两步,远眺绿荫,抡转臂膀。
就在此时,又有名阴魂被鬼卒押解上堂。
那阴魂身形枯瘦,只剩层黑气覆在白骨之上,除却三千白发,身富贵难言华服,面目、春秋俱是难以分辨。
赵判官打开布包看,见包袱中既有自己先前托付泥塑厌胜偶人,亦有两块陈旧牌位,忙拱手称谢。
眼看着黑白无常去得远,赵杀仍停在原处,脸上忽忧忽喜,耽搁许久,才猛地惊醒过来,将包袱妥善收在怀里,掉转车身,往孽镜台去。
赵判官许久不曾因私废公,发现自己点卯又迟些许,内疚惭愧之下,在断案之前,先唤来小卒沽酒市脯,赠予众鬼分尝。
堂下同僚见他这般慷慨仁义,拈花惹草品性也改大半,接连六百余日,身旁未携红绡轻薄大夫人,也未挽白衫出尘二夫人,俱是老怀大慰,吃得不住点头。
看着鬼卒争先撕扯起百年老肉脯,赵杀忍不住掏出怀中泥塑偶人,悄悄放在桌案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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