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判官如今醉得深,又极想多攒些功德,众鬼劝,他便当真坐上桌案,拿指腹在茶杯中饱浸,借醉写道:“道曰天生天杀,金冠紫绶乌纱。茫茫原上白骨,熠熠泉下荣华!回身百重弱水,君隔丈蒹葭。入梦问恩仇,入命却是桃花……”
他口气挥手而就,写罢还打个醉嗝,只觉平生诗赋,此诗最妙,正要等众鬼夸耀,便有明眼鬼卒大摇其头:“赵判官,你这首六言律诗,平仄韵脚皆不对,对仗亦不甚工整,理应罚酒!”
赵判官微微怔,旋而从善如流,来者不拒地连喝六七杯罚酒。
也是,自青涵把魂魄寄在桃花树上,他已有许多年
所谓千古文章意最高,若是颂阎罗恩典,歌盛世太平,难免千篇律,唯有满座宾客红尘过往,各自都有番跌宕故事。
这提议出,四下里轰然叫起好来。
头位响应,是地府中出名名酷吏。
他曾是方能吏,将弹丸小县治理得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无奈被同僚祸水东引,冤屈而死。
这名鬼吏醉意已浓,往桌上坐,用蘸茶水汤汁手指当笔,于半空写诗,头两句写幼年抱负,愿看峰峦百叠,愿立乱世奇功;第二联转说自己中年所思所念,莫过于任职小县茫茫荷田与茫茫月;第三联说如何无辜横死,恨意时至今日,仍化作笔意;到尾句,却是严惩*佞之志,与思悼荷中月影。
数十年过后,地府鬼吏皆知情圣赵判官形单影孤,终日对着院桃花。
有孽镜台当差鬼卒传言,赵判官其实娶四位夫人,人人貌美,各有姝色,其中还有位是地府同僚,曾有段锦绣前程,为赵杀滞留阴间。
只是这等说法,传到孽镜台外,大小鬼差都不大信。
若是真有夫人,为何几十年间无人得见;至于染指同僚之事,众鬼揽镜自照,亦对各自容貌心中有数。
只是孽镜台鬼卒言之凿凿,却叫其余鬼吏听得心中奇痒,又年年终酒宴,便有不少鬼卒排着长队给赵判官敬酒。
这便是他思红尘。
赵判官看得感慨万千,不少鬼吏也是眼眶微红。
借着满身醉意,又有第二名鬼吏振臂响应,也拿茶水蘸,草草写下几句,赵判官被人推推搡搡,只看清最后句写是:“京华伉俪扬贤名,酆都老鬼绝红尘。”
众鬼定睛细品,才知道这是首自己功业未半病死,鬼魂在旧宅中流连不舍,直至爱妻改嫁旁人哀诗。
满座宾客悲意更浓,有多愁善感者度嘤嘤而哭,只是说到用情至深,生死不渝,不少人都开始打量起赵杀。
赵杀犹记得自己上回喝醉,惹得满院桃花都薄有怒色,哪敢轻沾这杯中物,开头只个劲地连连推拒。
可后来鬼卒敬酒词篇接着篇,当中更有厚颜者道:“给赵判倒杯酒,赵判不喝嫌丑!”
赵杀嘴里直说:“不敢,不敢,赵某何等何能。”终是连饮数杯,杯杯见底,不过片刻,酒意已上头。
几位阎罗从酒席主位下来,挨桌敬酒祝词,赵判官免不又喝几大杯,好在四下环顾,尽是如他般身形打摆、面红耳赤醉汉。
酒过数旬,满座皆醉,便有上峰怂恿座下鬼吏吟诗,还定个“思红尘”旨意,增添雅兴,得魁者有十年功德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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