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多鹤说起久美好处。切都得靠久美。回到日本多鹤成个半残废,连城里人现在日本话都听不懂。不懂事情很多:投钱币洗衣服机器,清扫地面机器,卖车票机器,卖饭和饮料机器……久美得样样教她。有时得教好几遍。常常是在这里教会,换个地方,机器又不同前种,学会又白学。没有久美她哪里也不去,商店也不敢进。不进商店还有其他原因,她没什需要买,她衣服、鞋子、用品都是捡久美。捡不要钱衣裳鞋子可美。幸亏久美只比她高半头,衣服都能凑合穿,要是比她高个头,衣服改起来有多麻烦!更万幸是,久美脚比她大两号,鞋尖里塞上棉花凑合穿,挺好,要是久美脚比她小,就该她遭老罪。
大家发现多鹤满嘴都是小环语言,左个右个“凑合”,动不动就“可美”,“遭老罪”。
多鹤还像从前
之类。她鞠躬鞠那深,光是这鞠躬已经把她自己弄成陌生人。她也定问他身体,病情,因为他听小环在回答,说该查都查,也没查出什,就是吃不饭,瞧他瘦
多鹤突然伸出手。把张俭因瘦而显得格外大手握住,把脸靠在那手上,呜呜地哭起来。张俭原以为还要再花三十几年才能把这陌生去掉,现在发现他和她隔着这层陌生已经熟悉、亲密起来。
小环进来,两手端两杯茶,看着他们,眼泪也流出来。会儿,两个茶杯盏就在茶杯上“叮叮叮”地哆嗦。她端着“叮叮”打颤杯子赶紧退出去,用脚把门钩住,替他们掩上。
大孩回来时候,家人已经洗泪水,开始看多鹤陈列她礼物。多鹤换套短和服,脚上拖鞋是日本带回来。她带来礼物从吃到用,人人有份,包括远在东北丫头,以及丫头丈夫、孩子。最让全家人兴奋是台半导体电视机,比本杂志还小。
她又拿出个录音机,说二孩喜欢拉胡琴,这台录音机可以让他听胡琴曲子。这时大家才告诉她,二孩在家里无所事事近两年,突然想到给原先军管这城市师长夫人写信。师长夫人曾许诺帮他忙。夫人竟然没忘记他,给二孩办成入伍手续,让二孩到军部歌舞团拉二胡去。
多鹤看见穿军装二孩照片,跟大家说三个孩子里,二孩样子最像她自己,尤其他大笑时候。可惜二孩笑得太少,没几个人记得起二孩大笑样子。
多鹤给二孩买衣服也就归大孩。这样大孩有春夏秋冬衣服各两套,模样两套。多鹤心里记着他身高,宽窄竟寸不差,大孩件件试穿后,总是走到多鹤面前,让她抻抻这里、拉拉那里。
小环突然“扑哧”声笑,都不知她笑什,块儿抬起头看她。
“小兔崽子!日本人碰过东西,你不是不要吗?”小环笑着指点着张铁。
张铁马上赖唧唧地笑。眼下场合,它也就是句笑话。亲人和亲人间,不打不成交,打是疼骂是爱,事后把切当成笑话,和解多省事。满世界贴父亲大字报,揭发老子在家藏金砖、藏发报机孩子们现在不又是老子儿子吗?张铁身上那半来自多鹤血液注定他跟多鹤只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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