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管教干部用鼓舞人心高嗓音说:“大家醒醒啊!睡着容易挨冻!都醒醒!咱们大声报数!”
小时次报数,每小时都有卡壳“数”,等搬到帐篷外,都已经是冻拧巴尸骨。冬天很长,尸骨们队伍也越拉越长。尸骨队伍里渐渐有孩子、老人。严寒和缺氧大荒草漠,自由和不自由都样,零下三十多度对管教干部和家属们也不予赦免。
画地为牢监狱很成功,三年里没有个犯人跑出虚拟“大墙”,也就是第三道石灰线之外。几起逃亡都是在夏天青稞地里发生,多半逃犯被当场击毙,个别逃出去又逃回来,因为三道石灰线“墙”外,饿没人管饭,迷失没人领路。
那次春寒冻死几百犯
部保卫科。保卫科个月开次会,根据犯人在队上表现批几张诸如此类假条。
个月哪里还来得及呢?个月雪化,路解冻,哪里还留得住这部片子?还有,让人怀着这样希望怎睡觉、出操、烧砖、砸冰块化水、排个小时队打饭?……老囚喉结生疼,就要压不住次次冲上来激烈追问。
邓指大致看出他追问。他告诉老犯人,听着,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争取不杀人放火逃跑,其他包在他邓指身上。最后他问:“老陆你他奶奶信得过吧?”
老几心想,你这不是问鸡信不信得过黄鼠狼吗?被捕以后,他渐渐失去信任人功能。怎想信任都不行。对此他毫无办法。
邓指不愧是专职思想管理者。他说:“不信拉倒吧。写好请愿书,明天交上来。”说完他挥挥手,让老犯人归队去。
老几忙忙迭迭地鞠躬道谢,邓指又笑下。再细看,不是笑,是给寒冷冻出来龇牙咧嘴。刚要转身,听邓指说,狗日老几,你也配有那个闺女!
进大墙,看见狱友们黑黑大群大群地往伙房走,每张去年夏天洗过脸上都是个大大笑容,但仔细看就发现也不过是被冻出来龇牙咧嘴。猿猴就有这种无欢乐笑容。
监狱大门对着个颇大操场,供犯人们集合,进行每天早点名和晚点名,也在这里进行每两周次贸易集市。老几越过操场,朝排排草窑洞走去。窑洞上半部露在地面上,下半部沉入地下,屋顶拱形是芨芨草草把子拗成。在犯人们搬进监狱大墙和草窑洞监号之前,他们已经习惯虚拟监狱:石灰粉在草上撒出线条对于他们就是实体监狱墙壁,条线是“内墙”,条线是“外墙”,最外面条线是“大墙”。他们习惯在下工之后隔着三道石灰线“墙”,观看“墙”外自由生活图景:操持炊事家属,遍地玩耍孩子,排排坐学唱歌警卫战士……
1960年春天夜,冰雹加雪,又来七八级大风。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上百顶扎在雪里单薄帐篷活像上百条裙子。管教干部轮流值班,小时到监号帐篷里来次,命令犯人们报数。“……”“二……”“……三”……干部走到那个卡壳“四”床前,摸摸“四”脉搏,对旁边铺位上犯人说:“接下去报数。”“……五!”“六……”“七……”“……八”“九……”……
又个数字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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