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计较,斥骂,发出乌合之众必然发出丑陋声音。他是要去看电影上女儿,除此之外天下不再有大事。乌糟糟人声被老几心里微甜苦楚隔得很远。
他非去场部礼堂不可,加刑枪毙都别想拦他。请假报告在喝甜菜汤时候就在心里写好,明天用五分钟就可以誊抄到纸上。他心里装大部大部没有誊抄稿子,共计有四十七万六千字,部散文集占去二十万三千字,部回忆录,还有零星随笔。干活时候他总是在心里取出某篇或某截,在心里润色修改。从小他是个过目不忘神童,现在更长进,连过目都不必,心里产生,心里完成,又在心里入库。
从大荒草漠监房里这个夜晚往后数二十八年,就数到1989年12月底,祖父陆焉识把存放心里带出监狱稿子全部誊写完毕,部回忆录,本散文,本书信体随笔。他把稿子放进个加大牛皮纸信封,交到他孙女手里,告诉,是他唯出版人、读者、评论家。
九点钟吹灯,存私货人开始在黑暗里加餐。开田鼠仓房人抓出小撮小撮青稞,扔在嘴里用唾液浸泡,用槽牙尖点点地碾,嘴便是微型磨坊,脱粒去麸磨面合成个工序,再用舌尖把碾出面浆清扫出来,积累成小股,送进食道。有个走运人在工地边缘捡到狼吃剩兔子头,脑壳里脑浆还半满,这就用得上那些从来不修剪小指甲,用它将半凝固兔脑点点挑出,合着甲缝里泥垢填进嘴里,吃得精细优雅。落霞
适应黑暗之后,能看见通铺上排脑袋。脑袋们轻微地动着。那些貌似静止脑袋里面恰恰在大动,翻腾脑浆子拍击着脑壳,把念头撒入长夜。满屋子都是这些脑袋放出念头。念头在黑暗中熟门熟路地找到别人私藏食物。每份念头都是个猎手,他人私藏都是猎物。
梁葫芦可以把某人藏在裤裆里红薯干猎到手。
个个幽魂似念头在空中互不相扰,渐渐落向别人口袋或箱子,钻过扎着死扣口端或锁头,纠缠在半块馒头或个土豆或根羊腿骨或片褪毛烤脆羊皮上。念头渐渐向老几布口袋云集,估摸那口袋里东西能换多少炒青稞粒儿,或者换几片羊皮脆片,或者多少口烟。十多份念头总是和那瓶进口牙疼粉缠得难舍难分,因为牙疼是此地人们都要过大刑。对于死缓犯来说,较之未来那颗毙命子弹,牙疼是不时重复零刮。这种零刮几乎在大荒草漠上实行平等:管教干部们以及他们老婆们也会不时受到它非人折磨。搬进草窑洞号子才年多,干打垒土墙上处处浅坑,都是人们在牙疼时脑袋抵出来。此刻十个脑袋里放出念头都围在牙疼粉褐色玻璃瓶周围,膜拜般打量着瓶子上磨损洋文。那些洋文告诉你这灵丹妙药配方,用途,用法。其实老几只给几个人用过他牙疼粉,但七大队两千多犯人都听说它灵验,传说就是沾在指尖上那点点乳白粉末往某个犯牙疼管教干部牙花子上按,就止住他驴打滚。
布袋子里还有些东西,念头们转无数次也不知道它们价值:个框在微型玳瑁相框里全家福,对纯金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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