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用餐时候,焉识说,只要他大卫有论文,推荐不成问题。大卫不做声,吃得很专注。这是另个西洋习惯:嘴巴绝不同时干两件事,吃,就不发言。焉识问他有几个孩子。三个——他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那没有工作孩子们都怎过?回答是耸肩,翻眼——只有上苍知道。大卫这些西洋手势没有生疏。
“知道你在美国做过十几篇论文。有些是没发表过……”大卫吃得发际都亮。饿急又吃急,就会发汗。
“共十六篇。”焉识说。
“写这多干什?”
“语言学有趣。有写。”
因为他年多没有工作。
大卫在美国学花眼,从门课跳到另门课,什都学半,又都丢下,最后去欧洲,要去找人生“终极意义”。几句话谈下来,焉识发现自己中大卫埋伏。大卫从学校图书馆就跟踪他,跟到咖啡馆。大卫知道焉识仅仅像个泡咖啡馆文人混子,实际上把够别人三辈子读书都读。学应用语言学陆教授只有二十八岁,可以游戏于四门西语之间。
“学校方面终止合同。”大卫说。
“为什呢?”
大卫支吾会,说有人叛卖他,说他是**党。
咖啡上来,焉识发现这回小罐里装奶油只盖住底,给杯咖啡调味是够,但绝不再提供给你当作点心抵饿。咖啡馆小本经营,个个客人像大卫这样消耗奶油,老本怎办?大卫端咖啡手从磨破袖口伸出。件从美国或欧洲旧货店里买西装穿得架子也没。脚上该穿皮鞋,却穿双旧布鞋,鞋比脚还疲惫。什也不必说,不必说大卫太太产后风,以及如何落病根,也不必说大卫如何到处兼职,写报屁股文章,家里房子还是越搬越小……那他和别人合办若干杂志呢?每份出世,手笔都不小,都是有着跟《东方杂志》、《现代》或者《小说月报》同称雄上海势头,但是杂志们份份出世,份份夭折,最长份活八个月;老板赔八个月,作为主编大卫做八个月准义工。
“你把你论文给。”焉识说。
“论文是可以借
“你是不是呢?”焉识笑着问。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大卫看着比他小岁陆焉识。黑色眼镜框罩住他圆圆眼睛,那种令焉识喜欢又有点儿惧怕凝聚力又出现。大卫笑着摇摇头;这种事瞒着焉识,是为焉识好。接下去他请焉识帮个忙:焉识研究项目刚组建,正招兵买马,焉识推荐可让他挣到份体面薪水。没等焉识反应,大卫说其实很简单,焉识就告诉校方,说大卫对语言学有过钻研,还写过两篇论文。
“写过吗?”焉识问。
大卫还是那样看着他,摇头笑笑,陆焉识真是个大毛头。难道他不知道许多留学生履历都欠缺诚实吗?大大地欠缺诚实。他大卫·韦才智怎样?让那帮庸碌这教授那讲师比下去吗?!这教授那讲师配养活老婆孩子,他大卫不配吗?他大卫连牛奶公司账都拖欠,正吃奶孩子没奶吃……
难怪那小罐调和咖啡奶油给大卫当奶喝。焉识不动声色地招来侍应生,两个手指在玻璃板下压着菜单上轻轻敲。会儿,招牌三明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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