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陆焉识是在第二天清早到达七大队砖窑。他实在走不动。发现他是两个来砖窑偷砖家属。家属们公私分得很马虎,砖窑砖至少四分之垫她们兔子窝,搭她们奶羊圈,更大胆干脆就给自己垒个跟圈差不多厨房或堆破烂库房。两个家属看见老几以为是个逃荒老头,因为老几穿着那件破军用雨衣,遮住棉袄上“劳改”二字和囚犯番号。砖厂有口灶,里面还有些没烧尽煤渣,家属们化些雪水,又把水烧热。
老几是给热水灌醒。睁开眼睛,看见两张红得发紫女人脸,眼睛都是柔柔担忧。水是用片破铁锅残片舀出来,靠微小点弧度盛住,倒进老几嘴里也就是口。老几请她们帮个忙,去七大队家属区把六中队邓指叫来。两个家属商量小会儿,走个留下个。留下那个抱几抱青稞杆来,给老几做临时被褥。
邓指是骑马来。那个报信家属坐在他鞍子后面。邓指看见暖在青稞秸秆里老几,就对家属们瞪起眼睛,说她们偷砖偷顺手,这批给县z.府烧砖她们也敢偷,不懂这是政治偷窃?两个家属嘟嘟囔囔地抵赖,同时说谁谁谁家属也偷,偷快够盖屋。家属们答应邓指“下不为例”,面逃似消失。老几知道邓指已经堵家属们嘴;他先发制人,指控她们偷砖,旦她们走漏老几消息便,bao露她们自己丑行。邓指转回来,恶狠狠地看看老几,然后四下寻觅,似乎想找个什把老几干掉,就此灭他受贿和私自给老几放假口实。
不用谁告诉他,老几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太像活人。
“你好歹给老子再撑会儿!”邓指说。“等去带人来这儿干活时候,你混进去干。什也不要说。听见没有?!”落霞
老几说听见。这原来也是他如意算盘:只要往干活人群里混,老几犯规外出就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老几现在站也站不起,坐也坐不住,混进干活人群是太艰难。
邓指似乎突然想到什,从怀里掏出个手巾包,打开,里面包个黑色透明东西——个红薯面饼。他把饼子狠狠地往老几手上塞。饼子实心实意,死沉死沉。老几疲惫极,连托住饼子都觉得吃力。他嘴巴、牙齿、食道都疲惫,对付不这份实诚干粮。能对付就是水。昨夜水分流失可得!眼里流失加胃里流失,老几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干成木乃伊。他不敢劳驾邓指给他到锅里舀水,自己试着站起来,刚动,却又倒下。
邓指见老几脸走样,倒下也倒得蹊跷,便上来查验。大棉袄胸前纽扣只解开到第二颗,邓指动作立刻轻。邓指吓坏:老几不老呢,很嫩——没有表皮老几粉粉,露着游丝般毛细血管。邓指点点地剥下老几棉袄、棉裤,从里面剥出个血人来。犯人们都没有内衣内裤,他们内衣内裤就是他们皮。贴着那层皮,套上棉袄棉裤,面子粗糙别人知道,里子粗得多像油毛毡只有皮肉知道。里子里填塞棉花也是废物利用,用再用,不知被回收过多少回,早就失去弹性和柔软。那样“油毛毡”泡上汗,汗又结成盐,盐再经过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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