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是想过几次。”
要来场灭顶之灾,场无期流放才能解自己,知道自己曾经是爱。
老几在铺位上艰难地翻个身。旁边肠梗阻病人哼声。这个人姓徐,江苏个小资本家,犯人们直戏称他徐大亨。徐大亨给饿成双鹰眼,两束目光只往面前个点上集聚。他肠梗阻已经做手术,狱医从他肠子里掏出两斤没有消化生青稞。那是他鹰眼为他找到。先找到只短尾田鼠,跟着它又找到鼠窝,完全像只鹰。他就地打田鼠土豪,开田鼠粮仓,把把生青稞就地塞进嘴里。他怕把青稞拿回大墙内来烘炒别人会打他土豪。
他哼声,老几碰碰他肩头,表示自己醒着,有事请吩咐。
徐大亨突然说起话来。他说犯人里他最想结识就是你老陆啊,都说你老陆学问好啊。老陆结巴出些客套话,意思是不敢当,哪里,很荣幸跟徐大亨并肩做病友。实际上老几希望徐大亨立刻闭嘴。犯人里有是耳目,万他俩夜话被无中生有听出话外音来,不值。犯人里也有帮伙,但老几不入任何伙。在美国,在上海他都不入伙,宁可吃不入伙亏,兜着不入伙后果,现在会入这些乌合之众伙吗?因此老几在份亲密凑上来时,总是客套地推辞。不识抬举就不识抬举吧,老几还剩下什?就心里最后那点自由。
徐大亨感觉到老几客套很严实,怎样也别想打破、钻空子,建立点额外体己交情。他厢情愿地说起自己来:差点断气那瞬,心里如何过遍他生。都说人在阴界阳界门槛上会把自己辈子事过遍,看来是真。跟放电影似。有地方特别清楚,比如警车拉着他走时候,母亲蹬着小脚,远远地在田埂上跟着,阵子跟警车跑得平齐。还有半夜那间审讯室,在地下,审讯员查对名字、性别、罪状,告诉他马上要被执行死刑……
“你知道多走运?要不就被枪毙,幸亏碰到个心细眼尖审讯员。”徐大亨这个段子狱友们都熟透,他此刻又当新故事讲。
“都把往刑场押送,那个审讯员发现表格上照片跟不太像,再看看,填籍贯是东北,呢,口无锡话。你要承认,有人就比其他人灵,联想能力比较好点。这个审讯员就比较灵,联想到监狱里可能关个同名同姓犯人,东北籍贯,那天夜里该枪毙他。果然就把东北姓徐找出来,站到位置上,毙。把自己生过遍时候,这个审判员样子清楚得要命!”徐大亨今夜听上去惜福知足,心情大悦。
老几随他去独白。他不插嘴,耳目们总是没话柄可抓。
“老陆,千万别想死啊。刘胡子z.sha死,怎样?跟折断根树枝似,谁都没觉得缺他。千万别想死。”
老几想跟他说,般是这样:越不容易活越想活。不过他还是让徐大亨独白下去。谁有义务在这里普及通俗哲理呢?重病犯人们相互吞吐各自气息,每声鼾打出来,就增添份臭味在空间里。奇臭稠厚空气给鼾声震动着,老几觉得奇怪,无论多病入膏肓,鼾声都还那硬朗。还是那句话:越接近死越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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