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陆焉识是从1963年11月16日开始做逃犯。他为这次逃亡做两年准备,所以应该说准备得相当充足。准备包括以下三项:第,学口流利藏语——学语言是祖父娱乐;第二,在监狱集市上拍卖他储藏多年英国呢大衣和两件毛衣,于是存下四十六块九毛钱;第三,把两个纯金袖扣和蓝宝石领带夹用块尺见方黑布缝在棉袄里子上。最难是第三项,因为隐藏根缝衣针和团黑线在监狱里近乎不可能。很快们就会发现,黑布以及针线将会派怎样致命作用。准备就绪后,他天天伺候机会,但在实现逃亡之后,他说不清是他发现机会,还是机会发现他。
老几逃跑前那个礼拜,他突然在临睡觉前发现自己手指甲又长又脏,并且兽性十足,但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剪指甲东西。任何刀剪都不准带进监狱大墙。他违背监规,走出自己监号,个个监号地串门。他是个从不串门人,此刻为指甲而串门搭讪,问谁有指甲钳或者剪刀可借。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谁还记得剪指甲这回事?留着指甲好处太多,用它们刨挖地底下蕨麻根、草坡上兔鼠洞,现成工具。再说整天干糙活手,指甲不是自动磨下去,就是自动劈或断,那不就自动修理指甲吗?他串到第六个监号时,岗楼上解放军呵斥起来,叫他立刻回到自己号子去。他问解放军可有指甲钳或者剪子借他,解放军避开他提问,更大声警告他,再不回号子他们就不客气。那夜他没睡着,感觉着指甲以惊人速度生长。第二天他跟大组长申请把剪子或者指甲刀,大组长说他会把他申请上报。在等待有关指甲钳报批几天里,他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感觉指甲“嗖嗖”地长,如同春竹拔节,那里面污垢就是它们肥沃土壤。他对自己说:但愿婉喻永远不知道他指甲干过什:刨过兔鼠洞,挖过蕨麻根,掐过肥大虱子,抠过干燥大便。
因此在1963年初冬这个下午,老几切就绪,逃跑激情和理性准备都成熟。根据他自己肠胃活动,他约摸这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他和十来个犯人从早上就被派遣到这带来清除“钢铁垃圾”。每批新犯人到达,都会指着大草漠上矗立奇形怪状庞大异物发问:“那些都是什东西?”钢铁垃圾是1958年大炼钢铁留下,是个个倒塌土高炉分娩出怪胎。1958年大荒草漠可不荒,绿色让给红色,红色旗帜和标语,随着车车含铁量可怜矿石从山外红进来。那是不计成本g,m和浪漫。到处有人在草地上挖,终于挖出煤炭,但应该是万年后才能叫煤炭煤炭。不成熟煤炭比牛粪难烧许多,比狼粪烟还大。犯人们挖出这样狼烟动地煤炭,卸下由于运输费用而变得无比昂贵铁矿石,填进土高炉。几个月后,高炉座座停歇,大草漠上出现个个冶炼成果,那似是而非形状大致像多年后人们认识抽象雕塑。渐渐地,人们诚实起来,公开叫它们钢铁垃圾。又是渐渐地,高炉们被挖墙角,砖头被化整为零地运走,钢铁垃圾对谁也没用,谁也运不动,似是而非地堆在那里,成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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