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父陆焉识走进渐渐热闹西宁新城区时,祖母冯婉喻被声门响惊动。现在门响动是她最怕声音,连最熟悉开门声都让她心脏犯帕金森。这是她听十多年开门声,钥匙上吊根什链条,钥匙尖怎样插进锁孔,插得怎样准确,又是怎样拧,她意识比这套实际声响更早地完成这个过程。但她心脏还是抖得乱七八糟,比太祖母冯仪芳端茶杯手抖得还乱。进来当然是小姑冯丹珏。母女俩惊魂未定地对视眼。冯丹珏样样出色,太出色,可是就要陪着母亲做老小姐。在她母亲时代,她应该已经是个标准老小姐。就是这些母女间刹那对视,母亲已经在女儿脸上身上看到个老小姐先兆。那样高洁素雅是不近情理。越是接近做老小姐目标,她高洁素雅越是纯粹。这就给个个男友增加难度,越往后越无法破除她那份高洁素雅。并且,似乎因为谁都怕由自己来破坏这份高洁而走开。
当然母女俩都明白他们实意,走开原因是冯丹珏那位判无期徒刑父亲。
当祖父在西宁西大街上发愁在哪里住宿时候,他小女儿冯丹珏正在换拖鞋。她换得比平时要慢,磨洋工,因此可以把个背影给自己母亲。陆焉识是个偏心父亲,从
吧?没有。那就去打听打听。好。
两颗纯金袖扣换四十元钱。比他心里估价不低多少。这个店员话不好听,脸不好看,倒没有乘人之危坏心。没吃亏对于现在陆焉识就等于占便宜。他又从身上摸出蓝宝石领带夹,还想接着占便宜。
“这是啥东西?”
他告诉店员是啥东西,又把它用法示范两遍,很遗憾,没有领带,男人不打领带有十多年。曾经马步芳常常有打领带朋友。送他辆美军吉普美国将军定打领带。店员认真地看他示范,看完后又来看他脸,想看看那个用这类东西公子哥究竟藏在这个糟老头哪里。或者那个公子哥怎样消失在这个浑身没根好纱糟老头身上。最后店员摇摇头。他不收自己不懂东西。陆焉识怎说他都摇头。上面蓝宝石成色有多好啊,锡兰(斯里兰卡旧称)蓝宝石,这颗大有七八分!陆焉识越推销越像是推销正在烂掉蔬菜,店员很不高兴。
“真假都不要!”
陆焉识说它绝对是真。
“不管你是不是真!”
陆焉识慢慢把领带夹从棉袄前襟上拿下来。蓝宝石在暗下去小店堂里黯然无光。别说这个小店,也许整个西宁城都会说:不管真假都不要!他指望用领带夹换张火车票。
他往门口走,门口挂着麻袋片拼成门帘,为挡风。他在层层叠叠麻袋片里找不到出口,那个店员用独眼镜瞪着他,看他终于被魔术箱似门变出去。
陆焉识觉得当务之急是套好行头,帮他混入人民群落。家家商店都在上门板打烊,他挤进两块就要合拢门板。这是家公私合营百货商店。他挑最便宜件人造棉棉袄罩衫,马褂式样,好处是不要布票。街灯很暗,灯泡上蒙着西北风沙。在打烊商店外面陆焉识就套上新衣服,再走到马路上,他便是个樟脑丸气味刺鼻人民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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