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女孩回家之后,他乘上往江湾去长途汽车。在自首前,还是要好好做个逃犯,所以同个浴池不能连续住两夜。他在江湾找到个民营小旅店,开在个木板楼房里,楼上楼下共八间屋。他是他那间屋最后个投宿者,同屋人都早已睡着,他们都是第二天要进上海乡下人。
这是个吵闹夜晚,同屋人打着猛兽鼾声(祖父不知道,他
他,从她亲戚家来时候也走是这条路吗?女孩西北话让周围人开始寻找这个无拘无束大嗓门出自哪里。他觉得婉喻也企图回过头。他眼睛监视婉喻,面对女孩耳朵说,在上海不可以在公共场合拉开嗓门。接下去他解释说,上海太大,他们早上玩到晚上,早已经玩到城市另边,不可能原路返回。
婉喻在第五站开始往前门运动。他拉着女孩往后车门口挤。这站下车人很多,街上人更多,下车人下就沉没在街上人海里。他跟着婉喻往前走。小姑娘在大声问他什。他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婉喻身上转过来。
“咱到家没?”
“快。前面就是。”
他敷衍地向前方伸伸手指头。人贩子对拐骗来孩子都会这说。
婉喻穿过马路,走进个食品商场。他跟进去,跟她拉开五六米距离。女孩进商场马上就来耐心,两只眼大许多,眼珠像给强光刚晃过,瞳孔还没有调整过来。你可以拿她那张脸去国文课堂上解释“眼花缭乱”这个成语。陆焉识告诉她,送她回家之前,他想给她买点糖果。他要她在糖果柜台慢慢挑选糖果,千万别走,等他买完别东西回来给她付账。
婉喻行走轻盈,再挤都挡不住她,她在人海里像条直立游动梭鱼。她内八字解放脚挺灵巧,甚至有点稚气好笑。对,就是他走下跨洋邮轮在码头上看到婉喻,而这步伐可爱,是他在大荒草漠上遍遍回味出来。
婉喻在个柜台前面停下来。是个卖水产干货柜台。她看上去好安静,好平实,怎样都能把日子往下过个女人。你看她还要买开洋回家烧菜呢。这个季节是该烧开洋黄芽菜吧?恩娘生活智慧海样深广,够贫苦婉喻在里面打捞辈子。她让营业员把种开洋用金属勺子舀到她面前,她拿起颗干虾,放在舌尖上嚼嚼,又让营业员去舀另种。全是恩娘式精明,要试试开洋是否有潮气,越干越合算。就是那个唇齿小动作,就是那样抬眼,抿嘴,婉喻做得都那精巧细气。这精巧细气让人对她眼角细纹、缩水身高、小发髻、干缩皮肤都可以忽略不计。
陆焉识看得入迷,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自己却毫无感觉。
他在这里叫她声话,她会怎样?自从通缉令贴出来,她就应该做好跟他邂逅准备吧?她目不斜视地走。这点也还是从前婉喻,好人家女子是不旁顾。他让她走。他用袖口抹干眼泪,走回到糖果柜台,看见那个女孩果真是满脸期待地等他买糖果。他坏心情来,对她挑选糖果不理不睬,指种最便宜糖让营业员过称包好,然后沉着脸付钱。所剩不多钱又有部分走,成这些廉价糖果,在女孩嘴里咂咂有声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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