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没吃……”
婉喻戴着围裙从厨房跑来。丹珏见母亲便大放悲声。刚刚哭两声,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婉喻把她抱在怀里,使劲拍打她脊梁。
“这个小孩子怎搞?偷偷在那里吃菜,就是叫她不要吃……”
越是听见父亲这样说,丹珏便越是咳得不可开交,两只脚还在地板上咚咚咚地打鼓。婉喻跟焉识笑下,意思是孩子已经无地自容,已经被慌乱中吞咽东西呛住,做父亲还那不给她台阶下。
“是不会这样教育小孩。”焉识牢骚地说,“孩子给女人们教育,到最后都是这种腔调!”他也来点从重庆凯旋抗战英雄劲头。
娘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两根蜡烛,长短不,定不是万祥蜡烛店出品;恩娘买不起曾经用惯些老字号出品。这两根蜡烛蜡质量很糟,因此浑身凝固烛泪比蜡烛本身体积要大,像两座小型假山,并且根白色,根发黄。他希望点着后人们只注意烛光和烛光营造气氛,而忽略蜡烛本身丑陋。
焉识听到楼下有人进来,赶紧重新束下皮带,把翻箱倒柜带到裤子外面来衬衫底边塞进去。他皮带嫌太长,裤腰嫌太松,在皮带下打圈裙子褶皱。战后陆焉识和战前相比,瘦小圈。他对楼下喊着,就来!稍等啊!他想起韩念痕送他蓝宝石领带夹,又跑回自己卧室去翻箱倒柜。他公子哥面目今晚不恢复,就没有更好场合恢复。
但他忽然又想起,假如来是客人,他应该先听到门铃。这个人怎会门铃也不按就进来?他面别领带夹,面顺着楼梯扶手空隙往下看,看见搭在楼楼梯扶手上印度红和黑色夹织毛线外套。那是小女儿丹珏外套。刚才进来人不是客人,是丹珏。这是学生放学回家时间。
他看看表,已经是六点整。客人们还是个都没有到。他拿着两根蜡烛从楼上下来,走到客厅,见八仙桌上多个品大碗,里面趴着只清蒸八宝甲鱼,活灵活现,但肚子里是填满山珍海味。见父亲过来,丹珏呼啦下从餐桌前面跳开,嘴巴抿成条线。他从内地回来,还没来得及跟三个孩子熟悉起来,所以孩子们看见他就紧张,能躲开就躲开。他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丹珏,说:“小囡囡,这些菜不可以吃噢,是爸爸请很重要客人来吃噢。”
丹珏还是笔直僵硬地站着,脊梁抵着摆得像上供般八仙桌。
婉喻抱着丹珏,低下头,只手还在给孩子捶背。焉识从她们娘儿俩身边快步走开,看到婉喻脊背,只剩细细条。他想起内迁之前夜,也是尽看婉喻脊梁,那是瘦,而现在这个婉喻只是那个婉喻影子。
他来到厨房里
他意识到刚才讲话语调只适用于五六岁小孩,而小女儿已经九岁。他改种口气说,丹珏你要懂事,啊?恩奶做这多菜老不容易,是要请客人吃。
丹珏就在他眼前涨红脸,眼泪涨两眼眶。他心下子乱,手也不敢拍她头,也不敢碰她肩膀,只好那样向两边张开。
“没讲你什呀?你哭什呀?”
“……没吃!”
“那你嘴巴为什抿得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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