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几说犯人们都组织集中学习,明白党内又来次你死活斗争。
“这次斗争以后,就
老犯人分坐三桌。饭菜不错,四个菜个汤,还有酒厂做玉米芯烧酒。干部换不少,没人还记得烧酒研制归功于老几。老几发现坐同桌老犯人谁也不跟谁说话,但眼珠都在耷拉着眼皮下灵活游动,观察和判断其他犯人身份、年龄、罪状。叶干事最后走进来,脚步很急。
“唉,怎不吃啊?都吃吧,啊?这是场部专门照顾你们安排饭,就不跟你们块吃。”
老几想,你当然不跟着们吃,因为你不跟着们吃枪子。他眼睛余光看着同桌有双手拿起筷子,朝盘葱爆羊肝尖伸去。接着五六双筷子都朝那个盘子伸去。老几是最后个拿筷子人。时代还是进大步,老几边喝酒边想,1954年刑前晚餐饭可没有这丰盛。大家都乖乖地吃着自己饭,没有牙就用牙花咀嚼着很嫩爆炒肝尖,米粉多于牛肉粉蒸牛肉,兑半馒头渣四喜丸子。老几渐渐在那些脸上、手上、姿态上辨识出丝毫秀气和文雅。多年前文雅和秀气在层皮肉般黑色老垢下活。
回到房间里,老几拉开唯张写字台抽屉,居然找到四页纸。假如正反两面都用,就是八页。那就不至于什也不留给婉喻而撒手人寰。
同屋犯人在天光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就入睡。他们倒是真想开,都睡得那深,那沉。老几借着窗外进来光,提起笔,却又放下来。他不知道应该给婉喻留下哪篇书信体随笔。坐两个小时,他开始在房间里溜弯子,还是决定不,最后夜写下脑子里哪几篇最好,让婉喻回味而不让她伤心。
他听到窗子有点响动,回过头,见叶干事面孔晃而过。他是来看看老囚犯们是否认命服法,安稳地睡生命中最后觉。叶干事敲敲门,然后推开门进来,原来这门没有从外面上锁。还有点不同从前,就是行刑前夜没有人给他们上脚镣手铐。叶干事就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样子,小声问老几,怎都睡那早,刚才吃晚饭时候,他忘通知,饭后场部礼堂有新电影。老几非常惊讶,这夜没人铐你,还有电影看,时代真是进步!但他相信这是外松内紧,你往外跑试试,定在几秒钟内给撂倒。
叶干事拉着老几,要他定去看场电影。老几拗不过他;直到现在他还是个不愿过分执拗、让别人为难人。再说,场部礼堂给他留下那深记忆,要告别此生也应该和它告别。
秋天晚上八点四野通亮,阳光最后余辉还留在种种景物上,但景物影子都半融化,带点暗红调子。
叶干事不到三十岁,侧面看鼻子直挺,是西北回民鼻子。他问老几家里还有谁,孩子们都多大。老几想,你看,来吧?这就是软性“验明正身”,时代进步,干部们风度好,对敌人表现高姿态呢。老几回答,家里没有个人,前妻和孩子们在十多年前就跟自己中断任何往来,个字书信往来也没。叶干事似乎让老几这个回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闷头走会路,才又开口。
“‘四人帮’倒台。”叶干事说。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