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要多想……就是这个监狱太小,装不下那多人。”他说,保持个松弛微笑。
她点点头。“反右”之后,她学校里好几个老师消失。城市人口被“反右”反下去部分,总有其他地方会拥挤起来,比如这个监狱。
他试着把手臂往回抽,给婉喻使个眼色。这眼色很管用,就像当年回避恩娘那样,她立刻让他抽回手臂。他这样使眼色让她心颤,因为她把它理解为他碍于看守而不能与她火热,就像当年碍于恩娘;他无法肆无忌惮地火热,他也很苦。得到这样逻辑,她自认为被压制火热更火热,更销魂,她脸颊也烧起来,垂下头。几秒钟后,她又抬起头。
“会找得到。随便你到哪里。”她眼睛又是道流光,柔媚艳情,让他几乎可以推翻她向安分心性。他几乎认为,她即便心是安分,身子也是野,比他还野。比他总在向往自由还要自由。
1958年10月9日,整个监狱突然紧急动员,干部们通知犯人们要在三个小时之内做好上路准备。去哪里?不知道。所有东西都带吗?带得都带上。结果很多东西被认为是带不,比如张粹生拖鞋、睡衣,比如陆焉识书籍。书籍只允许他带两三本,其他都扔下,由监狱当局转交给家属。焉识决定带那套民国初年出版《石头记》。那套书上浸透父亲藏书气味,那就是他闻惯陆家气味。
剥出这些蟹黄,他妻子会付出多大代价。
1958年10月1日,婉喻按时来看望他,似乎知道上次带来蟹黄蟹肉都做垃圾,这次更加变本加厉,带更大罐。他下意识就去看她手指甲,它们都秃秃,在剥蟹剥劈之后给锉秃。
接下去,他告诉她,批犯人很快要转监,但是转到哪里不知道。
“那到哪里去看你?”婉喻突然伸出两只手,抓住他右手小臂。
“总会让你来看。”他把胳膊往回抽。他不愿意旁边看守们看戏。看守们今晚把现在看到戏告诉他们老婆,两口子哧哧笑,粗茶淡饭都好吃。
三小时准备变成九个多小时。犯人们对于完全未知转监死磨硬泡,尽最大努力磨洋工,个团警备部队荷枪实弹押送,也无法使犯人们动作快起来。到傍晚,雨来,从监狱到火车站路仅有十来公里,犯人们却走近三个小时。列闷罐车停在离站台公里仓库区,押送人员手里提着马灯领队上车。所有警备士兵三步哨沿铁路站开。
焉识爬上火车,股热烘烘骡马体嗅扑在脸上。这是拉骡
她两只手不肯撒开。
“到底到哪里去看你?”她手心冰冷。
“总会有个地方。”
焉识直想把那块白金欧米茄给她带回家,还有派克金笔,西装和大衣……除韩念痕送给他蓝宝石领带夹,他应该把切值钱东西都交给她带走,也许家里钱紧时候还能做点贴补。但他几次都打消念头。旦他把这些东西交还婉喻,婉喻定以为他在交代遗物。他看看看守,看守赶紧把脸转向边,面反刍刚才看到戏剧:敌人也有女人爱呢,敌人两口子也卿卿呢。
“到底是去哪里?”婉喻发抖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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